明則在威脅許月落,西北和金陵,他隻能選一個。
許月落不會看不出這些,唯一的可能,是他要以身作餌,真正的清洗朝堂。
她來這一趟,其實就是為了幫許月落丢出這局棋的第一子,柳願思已經卷入其中,成了陣眼。
小厮走出去一半忽然憶起星沈的臉,他趕忙沖回柳願思的房間,星沈正擡手在書架上摸索,見他一臉緊張,展顔問道,“這位小哥,你有什麼事?”
安宴站在原地為難,眼睛落在架子上的木匣,“唐大人,那匣中是我家公子一件私密的東西,隻與家事有關,大人能否允安宴将它收起來?”
星沈擡手取下木匣,雙手捧着遞給安宴,順勢問道,“安宴,柳公子的房間近日可曾進來過什麼生人?”
安宴其實對眼前斯文有禮的姑娘很有好感,也知道自家公子時常在夜深時取出這匣子中的畫描摹,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道,“公子的房間一向都是我親自打掃的,但若是有什麼人私自溜進去,也很難被發現。”
星沈點點頭,“我知道了,安宴,你幫我整理一份柳府下人的名單,尤其是新進柳府的,等到顧大人來府上時交給他,可以嗎?”
安宴抱着木匣點頭,眼見姑娘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走廊拐角,他忽然出聲道,“唐大人,我家公子一定不會有事對吧?”
“自然。”
那姑娘沒有轉身,隻是尋常的答應了一聲,安宴的心卻落進了肚子裡。
星沈臨走前見到站在前廳等候的柳澄明,她走上前拜見,柳澄明笑了笑,眉目間憂思難掩。
“柳大人,”星沈喚他,對上柳澄明的眼睛,眸色深深,“朝中動亂,近幾日還請您加強府中守衛,不要輕舉妄動,柳公子的事大理寺自會還他清白,希望您還要保重自身。”
柳澄明微怔,看着星沈的神色愈加複雜,半晌,他歎了口氣,“孩子,你也是啊。“
星沈離開柳府又立刻趕去了大理寺,她從側門進去,李焓的人正在那等她,見到她就直接領到了牢房。
“大人,張大人此刻就在前堂,您動作要快一些。“衙役低聲提醒道。
星沈颔首,在牢房中見到了閉目靜坐的柳願思,她來時已經将想問的話都過了一遍,此刻直接開口,“你收到那封信是何時,何人遞給你?“
柳願思目光悚然,卻毫無猶疑,“一月有餘,正是兩軍戰況膠着時,我回府時門房說有我的信,拆看便是外國密信。“
“此事可有他人知道?“
“不曾。“
柳願思答的十分堅決,“茲事體大,多一人知道就多一份負累,況且他們之後再無動作。陛下忌憚西北已久,那個當口我若将密信呈上去,隻怕大事化小,真正遭禍的隻有自己。“
“最後一個問題,你将密信放在何處?“
“我房中暗格。“
“機關在筆架下的那個?“
柳願思眼神愕然,懵懵地點了頭。
“我知道了,柳大人且安心,這裡很安全。“
星沈轉身欲走,柳願思看她匆忙的身影,忍不住出聲喊住她,星沈回眸,眼中還帶了安撫笑意,“柳大人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真的相信我嗎?“
話已出口,柳願思方覺失言,星沈卻毫無察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牢中常年昏暗,燭火寂寂,柳願思倚靠在牆邊,囚衣染了灰塵,形容狼狽,他擡眼不知在望什麼,眼神卻很癡,呢喃聲小的隻有自己聽得清。
“母親,我終究還是走了你的老路。”
走出大理寺,星沈沒有猶豫,直接去見了顧劼。
刑部當值的小吏見她亮了腰牌,直接帶她去了提牢廳,顧劼正在審犯人,稍微靠近就能聽到痛極的慘叫聲,間或夾雜着幾聲低吼,大約是受刑太久,已經沒什麼力氣,那小吏聞聲便退,星沈面不改色地推開了門。
顧劼眼風極冷地掃過去,門口守着的獄卒立時一顫,星沈餘光從刑椅上血肉模糊的一團掠過,示意顧劼移步說話,顧劼頓了頓,隻是将雙手浸在冰水中泡了泡,刻意未拭去濺在面上的血迹,就這樣走了出去。
星沈蹙眉,卻也沒多說什麼,将方才同柳願思對話中的訊息告知顧劼,直接道,“六部有隙,你順着柳願思去查,或許能摸出一點門路。你且帶話給殿下,我會替他守好麓國公府。”
顧劼扯唇一笑,眉間幾點血迹硬将清朗的面容襯出妖冶,“我還以為你會親自去見他。”
星沈嗤笑一聲,從袖間摸出一個白瓷小瓶扔過去,“玉髓液,你日後用冰水浸手時滴兩滴,護經脈的,你繼續,我走了。”
“你不怕我?”
星沈停下來,倒也很有耐心,“不怕,很有氣勢。況且旁人怕不怕你同你有什麼關系,顧懷瑾就是顧懷瑾。”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星沈不欲多言,顧劼也沒有再留,他蹭了下臉上的血,盯着手上那抹刺眼的紅,眼底竟然生出隐約笑意。
第二日,顧劼揣着手匆匆入了一趟宮,晚上的時候又有三人被下獄,第三日是四人,第四日是六人。第五日的時候,顧劼告訴唐星沈,時機到了。
早朝的時候,薛舫憤憤告了唐星沈一狀,說左羽林衛無令擅闖戶部倉房,目無法紀,要皇帝降罪。
星沈十分坦蕩地認了,“陛下,左羽林衛前幾日巡城時抓到個聚衆鬧事的流氓,神智都不清醒,瞧着像是吸了土的模樣,我關了好幾日,此人才松嘴,說自己暗地裡的生意敗了,此番進京是為了來投奔一位貴人。”
星沈将目光投向薛舫,“那人自稱何阿四,這幾年斷斷續續已經通過這位貴人的照拂,将數十萬箱煙土運進了大宣境内,在黑市售賣,牟取暴利。這位貴人便是如今的戶部侍郎薛舫,薛舫利用戶部運輸車的名義暗度陳倉,才得以越過四境守軍設下的重重關卡,罂粟産于高诏,正位于大宣的西北方向,西北戰事已膠着大半年,這運輸線也就斷了。”
“何阿四還稱,每年從西北運進的煙土,他得兩成零售,其餘八成皆運進了金陵,他無權得知去處。此番因為供不出貨,許多大主顧已經翻了臉,這才不得已隻身進京來求薛大人,想從京城讨一些存貨。”
“陛下,何阿四所言邏輯通暢,而且這件事又扯上了西北戰事,臣恐怕打草驚蛇,才擅自行動,請陛下饒恕。”
薛舫隐在袖中的掌心已經冷汗涔涔,滑膩不堪,他是昨日清晨收到了不知名的密報,說戶部倉房中的東西已經暴露,他原本不信,但到底不敢賭,明則身在大理寺他也不便請示,才一咬牙将那些東西移出了倉房,沒想到到了傍晚,唐星沈竟然帶着左羽林衛圍了北望台,強行打開了戶部倉房。
暗中幫他的人,或許是明則身邊那些江湖人,他此次算逃過一劫,卻萬萬沒想到消失已久的何阿四落在了唐星沈手上。
萬險啊,真是萬險。
但他此刻沒工夫慶賀或者得意,他對着星沈怒目而視,努力作出一副凜然的模樣,“那唐大人可有搜出什麼?”
星沈搖搖頭,“或許是我搜查的還不夠仔細?亦或是我搜的地方不對,陛下要搜查薛大人的府邸嗎?”
薛舫眼睛瞬間瞪大,原本佯裝的怒氣這下也被唐星沈的理直氣壯變成了真火,“你放肆,薛某無論如何也是朝廷命官,你無憑無據,怎可如此無視律法?”
“既然如此,臣将那何阿四移交刑部便是,真假是非就請顧大人仔細分辨,這些事總歸是小心些好。”
“你!”
“好了。”姚珏不知是剛睡醒還是在回味早起的膳食,抿了抿嘴才随意道,“茲事體大,查清楚也好,顧卿,你今日便去将那何阿四拘到刑部,仔細審查,好還薛愛卿一個清白。”
“是。”
“陛下,”
薛舫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姚珏不耐煩地随手一指,“左羽林衛統領唐星沈做事不周,罰俸半年。”
散朝時,唐星沈就走在薛舫身後,待到薛舫回頭,星沈唇角含笑,刻意挑起半邊眉梢,十足的挑釁張揚,仿佛剛才不是她輸了一場,薛舫心中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