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新近施行的邊疆屯糧政策也阻礙重重。此政策他本意為防範邊患、鞏固防線,然而部分邊地将領以地不利為由推诿不辦,另有舊臣倚仗門第權勢,暗中聯合地方豪強,強占屯田土地,甚至阻撓屯糧軍隊駐紮。
朝堂之上,數位大臣針鋒相對,甚至一度以言辭相激,邊疆督糧折子也因地方抵觸而數度遲緩。
飛進正元殿的奏報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甯。
韓玉堂弓着腰,捧着一卷急報進殿,恭聲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報。”
衛昭擡眼,接過奏折展開,隻見上頭一片紅筆批注。報告中提及太湖以東四縣田地盡毀,流民已有萬人以上,而太湖堤壩仍在開裂,修複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調派的資金不到位,緻使赈災舉步維艱。
他冷哼一聲,拿起朱筆,快速批閱:“令戶部立即追加赈災銀兩,三日内送達江南。水利修築所需人手,從刑部抽調犯人充作苦力,限令兩旬内恢複堤壩。”
筆鋒一頓,他擡頭看向韓玉堂,語氣中明顯透出幾分壓抑的怒意:“前幾日朕才批下五萬兩赈災銀,怎麼不夠?”
韓玉堂膝頭一軟,立刻跪下:“陛下,奴才已催問過戶部,稱地方報修所需甚急,部分款項用于購置糧草……”
他“啪”一聲摔下奏折,沉聲道:“命禦史台即刻派人徹查江南赈災資金流向,三日内将調查結果呈上!查清誰膽敢中飽私囊,貪墨赈銀,任其地位高低,均按謀逆罪嚴懲!”
韓玉堂連連低頭應聲。
殿中一片寂靜,他眉頭依舊緊攏。江南未穩,邊疆之事更令他如芒在背。
前線戰報今日送至,甯夏一帶又有匪軍頻繁出沒,掠邊村莊,擾民生息。屯糧部隊糧草遲遲未至,駐守将領多次發急信請求朝廷支援。
他唇線緊抿,指尖無意識地在桌案邊緣輕輕叩動。前方洪災肆虐,百姓流離失所;後方匪患橫行,軍隊疲乏無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盤根錯節的貪腐舊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這些從舊朝遺留的頑疾,若不趁此時一一清除,怕會如毒瘤般侵蝕整個朝堂。
衛昭回過神,見韓玉堂還跪在那,挑眉:“還不滾出去?”
韓玉堂叩首:“陛下,關大人在門外候着。”
衛昭繼續拿起朱筆:“宣他進來。”
“是,奴才這就傳令!”話音剛落,便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退出殿門,生怕再觸怒了龍顔。
殿門外傳來衣袂掠過的輕響。
一名黑衣侍衛大步進殿中,眼神冷冽,步伐迅速卻無聲息。
他恭敬跪下。低垂的頭顱和漆黑的甲衣,顯得更加肅殺。
“陛下,今日鐘小姐和左都禦史家的蘇小姐一同出街…….”
關毅事無巨細,将鐘薏的行程照往常一樣一一呈上,細節無比。
“途徑永安坊,遇到一名賣貨老婦,似是同鄉,言語中提及舊事,認出了鐘小姐。屬下已将人帶離,候命處理。”
衛昭揉了揉眉角,想到什麼:“算了,把人趕出京城。”
關毅應聲繼續:“鐘小姐随後前往醉雲樓,碰見蘇溪惜大人,兩人共席……”他語速明顯慢下,“……言談甚歡。蘇大人初初冷淡,後時而低頭微笑,時而與鐘小姐相視。兩人從詩詞書畫談起,後來又轉到了一些怪異之事,鐘小姐非常感興趣,蘇大人便給她講解,氣氛融洽。”
桌角燭火依舊靜靜燃燒,光影從殿頂的梁木間打下,照在衛昭臉上,一半明一半昧,朱筆懸停在手,卻遲遲未落,在折子上滴下血色。
他聽着關毅的禀報,眼底湧上陰霾。
此人他記得,蘇府嫡子,去年的殿試探花,如今不過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編修。
他閉上眼,腦海中瞬間浮現她過往對他的笑顔。分别的前一夜,那張小臉上的冷淡和疏離至今讓他心口窒息。而今日,她竟能在不過第一天認識的人面前展露出這樣的活潑與自在。
他不願想她與蘇溪惜對坐言談究竟是如何場景,又心酸地知道她定是眼眸發亮、嘴角含笑的模樣,因為她同人說話時一直便是如此生動。
她不喜歡他,是喜歡這樣的文弱書生嗎?
嫉妒和酸脹充斥胸腔,如烈火燃燒着他的自制力,讓他頭痛欲裂。一瞬間,心中的欲望化作野獸幾乎吞噬所有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帶回身邊,鎖進寝宮,讓她不再接觸任何人。
衛昭忽地又勾起笑,目光柔和下來。他不能怪她,隻能怪那蘇溪惜不知檢點,在外面随意抛頭露臉勾引别人。
沒關系,漪漪。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你會回到我身邊,目光永遠隻看着我,日日夜夜都依附着我,所有喜怒哀樂都隻能由我給予。
他要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