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着兩個人定是有些壓力,她除了每天要去鎮上上工,家裡的菜圃小不夠兩人吃,便又常向李大娘買菜買肉,黃昏回來時順路取走。一來二去人也熟悉起來。
有天,鐘薏突然跟她說自己走一段時間,托她照顧她院子裡的狗。她猜她定是想跟着那男人跑了。那男的雖吃她軟飯,卻一身麻衣也遮不住氣勢,像個有錢人。于是她也沒什麼立場阻止了。
村裡沒有鐘薏挂念的人,最多隻有條大黃狗。她便沒再回來過,剛開始幾個月還給她寄了兩封信,後來就音訊全無。大家都歎氣可惜,這姑娘怕是和男人私奔了,去當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妾,日子過得未必如意。
可時隔兩年……李大娘上下打量她,當年新衣都舍不得添一件的人,竟穿着如此華貴的绫羅綢緞,後面還有好多丫鬟小心翼翼跟着,舉手投足間俨然成了富家夫人。
“......”
鐘薏聽到來人熟稔的語氣卻是愣住了,她不記得有這樣的人,也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但對方的神情如此真實,真實得讓她有些害怕。
她想跟她說說自己失憶了,可是她雖失憶,兩年前分明也是堂堂通判府小姐,養在江南深閨,怎會和眼前這個婦人相識?更别提她口裡的“青溪”,那般陌生的地名,她也是全無印象。
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紅葉上前一步,冷聲道:“這位大娘,你認錯人了。這是刑部侍郎千金,與什麼青溪無關。”
“我怎會認錯?”李大娘急了,目光在她兩之間徘徊,語氣笃定:“姑娘眼下那顆痣,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世間斷不會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
李大娘見鐘薏遲遲不語,心中重逢的情緒越發激動,她伸出粗糙腫脹的手,似乎想要更靠近一步,奈何一聲大喝:
“住手!”
紅葉擋在鐘薏身前,平時整日端着一張笑臉的她此時目光寒冷如冰,語氣也毫不客氣:“哪裡來的瘋婆子,也敢在小姐面前胡言亂語?莫不是居心叵測!”
李大娘被她氣勢一震,腳步頓時僵住,臉上露出幾分難堪,呐呐道:“小姑娘,我是真的認得你們家小姐,這可不是胡話啊……”
紅葉懶得再與她多言,合掌輕拍兩下,面前如鬼影般閃出兩個黑衣侍衛:“把這人帶走,莫讓她再沖撞小姐。”
侍衛聞言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李大娘的胳膊。
竹扁擔掉在地上,裝着幹貨的兩個籮筐随之傾倒,東西散落一地。李大娘一邊掙紮一邊回頭喊道:“鐘薏!你真不記得了嗎?你怎麼能不記得!……”
鐘薏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心頭不斷湧上一股沉悶,目光落在一地的幹貨上,那些胡亂翻滾的黃豆和花生迎着陽光,幾乎有些刺目,又被來往的行人踏過碾碎。裙角被她不覺間緊攥得發皺,那婦人的喊聲逐漸遠去,她耳邊隻覺嗡嗡作響。
紅葉見她失魂模樣,輕聲安慰道:“小姐莫要受這瘋人的胡話影響,她不過是京城中常有的混不下去的鄉野村婦,見您裝束動了歪心思,故意攀附罷了。”
蘇玉姝在一旁看完了全程,明智地沒有說話。
見婦人被扯遠,這才開口幽幽道:“堂堂永安坊竟有如此之人,禦街司怕是該好好反省一番了。”
鐘薏回過神,扯出笑容:“或許真是認錯了,”她轉向紅葉,語氣柔柔卻不容置疑:“把人放了,賣的幹貨折成銀兩加倍賠償。”
“是。”
一場擾人烏龍下來,方才還一路談笑甚歡的兩人都沒了興緻,各懷心思,走馬觀花地草草逛完了說好要去的脂粉鋪,什麼也沒買。
鐘薏見好友頭一次與她出門便遇不愉快的風波,不免有些歉意。略作思忖,又提議去京城第一名樓醉雲樓吃茶,來時蘇玉姝才同她提到近日熱賣的特色糕點流雲杏酥味道似乎極好。
蘇玉姝也不想就這麼回去了,兩人一拍即合。
正是飯點,醉雲樓門前人潮如織。
蘇玉姝擡眼一看,見樓前停着一輛楠木馬車,車角挂着熟悉的蘇府花紋,頓時語氣興奮:“定是我那弟弟,今天一早跟他友人出門寫生,剛好讓你們認識認識。”
鐘薏早聞她有一同胞弟弟,也十分好奇。
兩人将将踏過門檻,便有一白胖小厮迎上前,恭敬行禮:“蘇小姐今日可是用茶?請随小的往裡走。”
“蘇溪惜在不在這兒?“
蘇嘻嘻……?鐘薏疑心自己聽錯了,這名字倒是特别。她低頭小心掩去唇邊笑意,怕自己失禮。
小二忙答道:“蘇公子正在二樓雅間,小的這就領您們上樓。”
二樓盡是獨立包廂,一間連着一間,門口挂着木質牌匾,題着各自雅名,小篆工整流暢。小二步伐輕快,領着二人一路穿過回廊,行至“潮霧軒”門前,輕輕扣了扣門,随即推開半扇,躬身道:“蘇公子,您的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