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大街人來人往，叫賣聲，讨價聲，車馬聲，不絕于耳，沈均躲過幾台拉貨的車駕，奔向天崇衛，在路上截下了押送老嬷嬷的白袍侍衛。

“把她交給我，天崇衛有那道士在，就算仗着二殿下的名頭，你們也做不了主。”

三個侍衛相視掂量，将老嬷嬷推給他，一個回沈府報信，剩下兩個站在原地。

老婦聲淚俱下，“老奴冤枉啊！老奴真的冤枉啊！”

“安兒喜歡吃那紅糕，是你帶的路，次次都是你買，你還敢說冤枉？！”沈均将那老婦一腳踹倒，踩在她頭上，“就用你的命，來渡我夫人女兒的亡靈！”他扯住了她的頭發，将她的頭拉起，右手在她頸上抹過。

主街石砌路面漫出一大灘血，将老婦渾身染透，過路人驚叫奔逃，商販手忙腳亂，将攤鋪胡亂收起，急急逃離。

沈均右手滴血，衣袖紅了大片，他恍惚中循着方向，在侍衛反應過來前，朝那賣紅糕的攤子飛奔而去。

那攤子在一蔭柳的湖邊，鄰近一處拱橋，十分好找，沈均生得儒雅，眉眼夾着七分風流，手裡滴血的模樣愈發滲人，路人皆驚忙讓開，無人敢與他正面相迎。

賣糖糕的攤販正在收起剛到手的碎銀，擡眼看見沈均停在眼前，他笑道：“沈大人這是又來給娘子……”

他話未說完，沈均臉上已濺了數點血迹，他閉了一下眼，那商販死不瞑目，大睜着眼睛倒下，血從攤位下面漫出，将沈均的雙腳浸在其中。

“殺人啦！殺人啦！”一女子粉衣羅裙從橋上走來，本想買些糕點，驚住片刻，尖叫逃走。

沈均站在攤子前無動于衷，看着她尖叫逃離，有人報了官，雲生帶着官兵趕到，将攤位圍起一圈，發現行兇的是沈均，他興緻高漲，“喲，沈大人放下詩書拿起屠刀還真是硬漢一條啊。”

沈均戾氣滿身，擡眼隻在須臾，有官兵送過毒物與書信，知道因由，從身後推了雲生一把。

雲生往前撲去，踉跄幾步在沈均面前刹住，正要躲閃，沈均手中短刀毫無猶疑地紮入了他的脖頸，“多謝誇贊。”

“沈均！”

滿大街的人亂作一團，有人逃走，有人想着找位置觀望，不敢太近，便往高處走，鄰近的兩層酒樓、茶肆，生意紅火起來……

顔崇安推開奔逃的行人逆向跑來，沈均清白衣冠開了滿身紅梅。

他将手裡的刀扔在地上，笑道：“姐夫，這刀是廚房裡拿的，與旁人無關。”

“你……”

顔崇安百感難言，幾個官兵刀拔了一半，五指發顫。

“顔……顔大人……”推雲生的官兵心神不甯，靠近顔崇安尋求指示。

顔崇安看了一眼地上血迹，冷靜下來，“你們把沈大人帶回去，清理一下雲督領的屍首。”

官兵将零星遠觀的百姓驅離，顔崇安與沈均說道：“二殿下在料理，你放心，我給你想辦法，他們都是我帶慣的人，你在裡面好好呆着，出殡時我想辦法帶你出來。”

雲生四肢還在抽動，沈均腳下血泊漸深漸寬，他聽顔崇安說完，沒有回應，官兵将他帶走。

沈均步若遊魂，街上行人惶惶讓開大片，前路開闊，他仰頭望天，耀日刺入眼中，一身血迹腥臭，他終于落下淚來。

國清寺靜室香案三十二葉鎏金蓮瓣層疊釘合，彩繪佛陀仙鶴，沉香香篆徐徐靜燃，楚胤寒躺在床榻上，關憲與莊文彧守在一旁。

莊文彧略懂醫術，看過摸索，想應是急火攻心，氣暈的，關憲歎氣搖頭，“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可如何是好啊……”

芙沁居守衛将楚粼扣押，老管事與莊憶瑤留在佛殿中，“莊小姐有何打算？”

莊憶瑤神色如同癡幻醉夢，“我也算做過皇後之人，此生足矣。”

“老夫聽聞，莊小姐的夫婿，乃是……”

“不提也罷，我本以為嫁他會幸福，可他那小生意連一次疫症都撐不過，日日洗衣做飯，連燈都累得懶點，我自幼養尊處優，可不是為了找個人受委屈的，我也算幫了你們，你可不要恩将仇報。”

“是……是……”老管事閉眼合十，不再說話，于佛前拜了三拜，“莊小姐幫陛下找到了三殿下的罪證，老夫願為小姐求情，小姐自行離去便可。”

莊憶瑤拍拍繡鳳的衣裙，站起身來，“怎麼說我也算是宮嫔，你就趕我走？”

老管事恭敬道：“莊小姐，你若不走，便要為陛下殉葬了，三殿下無論功過，都是帝王之身，他若因罪斬首，身側妃嫔必須陪葬。”

莊憶瑤雙手抓了衣袖捂在胸前，“那……那……”她極盡思索，眼中一亮，“對了，你們不是有花魁舞姬之類的差事嗎？那我……”

“莊小姐，芙沁居的女子，不做身子生意……”

“你什麼意思？！”

“十八般武藝，琴棋書畫，不論男女，至少各精通兩樣，小姐可有耐力來學？”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站在那兒便是最好的門面！”

“不巧，芙沁居的門面與裡子同樣重要。”

老管事正身拜下，“小姐隻管離開，老夫保證絕無追兵。”

莊憶瑤拂袖而去，楚粼掙開守衛，雙手鎖在一起，跌撞追趕，在經幢旁将她拉住，“瑤兒，你别走，父王昏迷不醒，二弟罪臣之後，我還是皇帝，我還是皇帝。”

莊憶瑤抓起裙擺用力扯開，擡腳踢開他，“你還是離我遠些吧，王妃已去帶九殿下回來了，你隻是未死的亡魂罷了，我還要活着呢，走開。”

楚粼退撞在經幢上，還要上前，守衛将他拖回踢倒，“蓄謀燒死百餘百姓，還想做皇帝？！我們今日便要為畫師讨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