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明與其餘四個乞兒醒來尋吃的,出了軍帳驚得雙眼大睜,他們跑到主帳裡,楚逍正閉眼歇息,姜予明腳下一刹,身後幾個乞兒陸續撞在一起。
“尊,尊主……”
“嗯……說吧……”
鬼羯依舊淡淡看着他們,沒有吭聲,姜予明吞了口唾沫,一步步往前走,在楚逍身邊站住,靜默半晌,他說道:“尊主,我爹與三殿下,是一夥的,他們要用你鏟除上官景,然後再……”
“再什麼?”鬼羯皺了眉。
楚逍睜開眼,躺着沒動,“再殺了我。”
“什麼?!”鬼羯兇光入目,“我們如何待你們的,你們竟恩将仇報?!”
後面一個乞兒比姜予明略小一些,跑到鬼羯身邊抱住了他,“鬼羯,我們不是有意的,我們隻想活下去。”
楚逍坐起身來,轉了一下脖子,“無妨,誰能讓你們活下去,你們便跟着誰,确實聰明。”
“主上,他們簡直喪盡天良!”
“他們是想一石二鳥,也不失為一把好手。”楚逍低頭一笑,“那就成全他,但我若死不了,有人便會死得很慘。”
林汐之在雍京城門外停下,擡頭隻見高聳的城樓披挂星華,禁軍手握刀槍,自垛堞處望下,眯了眼瞧她。
赤羽取了譽王府的腰牌,“譽王妃回京,開路。”
門外官兵退後一拜,與城樓上的弟兄打了暗語,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
林汐之縱馬欲奔,柳随風暗覺不對,将她攔下,“之兒等一下。”
“怎麼了?”
柳随風沒說話,領着一行人慢慢進了城,已是四更天,街上空餘蓋好的攤鋪檔口,零星燈火在風裡擺動,似搖搖欲墜。
柳随風看了一圈,重餍與幾個戲子停在他身旁。
雪燕鄙夷道:“柳醫師,别想着耍花樣了,這裡是京城。”
柳随風撇了她一眼,“我們已多日不曾有京城的消息,如今是什麼情況還不知曉,你們那主子不可能無端不知去向,先找個店住下,明日探清情況,再決定要回哪裡。”
重餍想了想,道:“可以,我知道能住哪裡。”
戲子們相視皆笑,“那就在這裡等着莊家小姐跟上,再一并去說。”
芙沁居熱鬧非凡,通宵達旦,仙樂舞曲不眠不休,莊憶瑤本哀痛難消,樂聲似兜頭蓋下,她擡眼一瞧,“這……這是……”
林汐之踏入的一瞬,守衛皆凝了神,重餍進門通禀,老管事自暗處走出,迎上前去,“王妃回來了,侯爺在六樓客房歇了多日了,請随我來。”
柳随風一愣,蹙眉道:“什麼意思?”
“重餍,帶王妃上去。”老管事親自拉了柳随風的手,“柳醫師,還是要靠你幫忙啊。”
張畫師正巧從樓上下來,與林汐之打了個招呼,“喲,王妃回來了,太好了。”
林汐之恍惚了一瞬,沒有想起要回應他,她沉入一段記憶中,眼前這個人與自己在一個畫室裡,忽然出現一聲砰響,寒風撲面,一隻貓兒在自己眼前竄過,“悍婦?”她自語道。
張畫師嘿嘿一樂,“王妃還記得呀,他們都說你失憶了,你看,我就說不可能嘛。”
老管事将他推到一邊,“張畫師,還有正事要辦,你一邊去。”
嬌兒上前拍了拍他,“你還是回畫院去吧,主上讓你辦的事情,你可辦好了?”
“那道士天天在屋裡點香拜神,我松松,吃飽些再去給他畫那神像,那香薰得我眼淚直流啊你是不知道。”
赤羽和雪燕笑起來,“你也該吃吃苦,怎麼,就該你在畫院裡清靜?當年你是體弱,老管事才把你送去那裡尊養的,你可别忘了本。”
“瞧你們說的,主上也沒說不讓吃頓好飯不是?”
戲子們皆笑他,跟着老管事上樓去,林汐之耳中聽着,一遍遍回頭,張畫師的模樣,她确定自己見過,而那記憶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她并不确定。
一層客堂歌舞升平,二層有歌姬曲聲掩在門中,三層有歡聲笑語傳來,林汐之看着眼熟,卻想不起何時來過。
他們在最頂層入了一間極寬敞的屋子,窗外是半個雍京城高低如浪的烏瓦,城外是延綿遠去的慶紀河,春色在黑與白之間開出了粉紫黃白。
她跟随重餍走過大排窗扇,轉入一個花罩内,林禹赫坐在榻上,暗沉枯瘦的臉她一時間無法認出,整個僵住。
“這……”
林禹赫站起身來,腳步已有些不穩,本就瘸拐,一下險些摔倒。
豐城府兵跟到門外,與芙沁居守衛站在一處,吳悔與陸堅兩人護着莊憶瑤随後而入,正好看見,莊憶瑤吓得喊出聲來。
重餍忙扶住林禹赫,将他攙起,“侯爺還是坐着。”他扶着他後退,坐回原來的位置。
“之兒……我的之兒回來了……”他朝林汐之伸出手去。
林汐之看着黝黑幹瘦的手朝自己伸來,往後退了退。
柳随風上前握了他的脈,“之兒,他是你爹,來不及細說了,現在需要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