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粼回京幾日,無人相迎,記得他的人不多,楚胤寒屏退左右,又令顔崇安帶他入宮。
“你如今住在歸棠院,亦不能壞了逍兒的規矩才是。”
楚粼颔首道是,再不作聲,一身黑灰衣袍,風帽解下,一副道士模樣。
顔崇安秉公回報,“啟禀陛下,三殿下在譽王府日日修行祈福,不曾妨礙任何。”
楚胤寒雙手撐在雕龍長案上,望了楚粼片刻,“你擡起頭來。”
楚粼将臉擡起,依舊看着地面,不言不語。
“看着寡人!”
一雙眼眸冷淡擡起,野心與嚣張如獵獸撲向楚胤寒,他為之一怔,咬牙窩火,“怎麼?你是要與寡人算賬不成?”
“兒臣不敢。”那雙眼睛直直與楚胤寒相視,沒有絲毫閃爍和偏移。
楚胤寒連連拍案,點朱的禦筆自一方龍硯上滾落,“你與逍兒關系好寡人知道!可寡人有什麼辦法呀?!”
“父王,九弟會替父王料理,父王便與林侯下棋便可,這戲,兒臣亦會演好,有什麼事,自是報仇再說。”
顔崇安垂首聽着,不知細則,微微蹙眉,有些不好的猜測。
孟懷清推開禁軍阻撓,吵嚷而來,“陛下是什麼意思?!竟讓一個道士,前去巡查時疫,百姓知曉定會說我大啟迷信妖道!”
楚粼随宦官退入内室,顔崇安守在殿中,障刀在手,肅目望向那朱漆隔扇,孟懷清仗勢而來,毫無顧忌地推搡禦前禁軍,顔崇安喝道:“給我拿下!禦前鬧事者,就地格殺。”
鋼刀铮鳴交于頸前,孟懷清停在門口,楚胤寒猶如賞畫,眯起老眼端詳半晌,作驚訝狀,“喲,怎麼是孟愛卿,快請進來。”
官兵收刀,複位肅立,沒再看他一眼,孟懷清雙手正襟,“哼”了一聲,大步跨入殿中。
八扇屏風之後,内室小門旁,楚粼淡然一笑,觀賞起了室内金玉之物,書案一側有一卷起的挂相,他信手打開,是阮千琳,搖頭歎道:“父王啊父王,可憐喽……”他将畫像軸對軸合起,扔在案上。
孟懷清大聲吵嚷,“陛下這是放着二殿下不用,用一個邪門歪道來蠱惑百姓嗎?微臣聽聞那豐城都開始做法驅邪了!”
楚胤寒假意懵懂,“哦?竟有此事,這……寡人絲毫不知啊。”
内室金梁玉榻,楚粼信步觀賞,聽聞豐城驅邪捉妖,頓住了腳步,“這九弟……倒會毀我名聲……”
天崇衛官兵奔出雍京城門,回京的戲子正好碰上,退開一側,眼前絕塵煙起,他們在口鼻前扇了扇。
子更、子午道:“林汐之差不多該回來了。”
舞姬拉了馬繼續往雍京方向去,“走吧,我們也還有事要做呢。”
馬蹄踏亂,新葉搖來山間春陽,仙人持械而走,可擡眼怒目,亦可垂首簪花。
子更子午打鬧起來,琴師自身後催促,“别鬧了,快些跟上。”
豐城連日來逢夜燃燭,沿街點起彩燈,龍舞穿街,龍脊噴灑雲火,符紙燃起,散在地上,據說去妖除魔。
林汐之奮筆疾書,案上地上,一張張一模一樣的符紙黃黃紅紅,“随風,這有用嗎?”
“我不知道,你改日可以問問那倒黴的官兒。”
“你說楚粼?可是他去哪兒了?”
“誰知道呢,一挖坑的。”
吳悔在旁将一張張符紙輕輕拾起,對齊疊好,柳随風一面說着,一面分揀草藥,城中病愈的人漸漸活泛起來,如今知曉症結,輕微的都安心自己扛過,林汐之的血,每日限着,隻救病急的。
林汐之寫得手酸,放下筆,“我們捉的到底是什麼妖?”
柳随風一笑,“貓。”
“貓?”
“那幾個暴斃的死後被發現,都是因着貓帶路,金黃的狸貓。”
林汐之頭腦中出現了一隻貓的模樣,似是極為熟悉,她想了想,“貓……隻與投緣之人親近,不輕易受人指使的。”
柳随風停了手,站直,望梁,“那就奇了,難道真有妖?”
莊文遠戰戰兢兢推開醫館半開的門,“那個……柳……柳醫師……”
柳随風一看,“喲,城主大人,什麼風又把您吹來了?”
“是這樣……王福安受人指使給豐城百姓下毒,亦是我馭下無方之責,那日宴席,我亦聽了他的話,在後廚水中下了藥,本是想再鬧大些……可後來我問了,廚娘們用的是另一處集來的露水,那缸下了藥的水紋絲未動……不知……”
柳随風呆住,吐氣笑道:“嚯,莊大人好大的誠意,不知有何求讨?”
吳悔垂首歎氣,轉臉望向窗外夜色,莊文遠默了半晌,道:“隻求柳醫師為我那女兒求求情,她是無辜的,她都是為了我罷了……”
“三殿下将此事交給我,我定秉公處理,莊小姐……功過相抵,我可以去說說,隻是城主處置時疫的方式,恐有失職之禍。”
“無妨,無妨,都是我該的,人命關天,是我鬼迷心竅了。”
柳随風拍了拍手中藥屑,走近他,低聲道:“那城主便助我抓了這鬼,親自押送入京,也省得我再回雍京一趟……”
龍脊花火燃盡,又一夜燈火荼蘼,王福安下獄,莊文遠認罪,莊文彧不得關竅,到底何人攜貓殺人?
鑼鼓聲降下,街頭巷尾傳來了貓叫聲,一聲接一聲更響,似自空中散落,人人放眼張望,隻聞貓聲,不見貓身。
林汐之在醫館裡亦聽見,揉着手腕的動作猝然停下,“什麼聲音?”
吳悔将手中符紙放下,站到林汐之身側,“王妃小心。”
柳随風與莊文遠正低聲說話,收了言語,貓叫聲入了屋室,似自房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