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清憤然離席，張巳邈忍着一腦袋火氣受人押送，席間安靜下來，人人低聲說話。

林汐之往四周看了看，“好啊，你問。”确定沒有人看自己了，又往他面前靠近了些，“說吧。”

楚逍眼中似墨畫上不慎傾灑了一層筆洗裡的水，好好的景色一絲一寸融進了那層濃霧裡，逐漸糊作一團，看不出原來到底是何物。

“你喜歡他哪些？”

林汐之以為是問柳随風有何優點，心想既是“從實招來”，那便言出必行，說他要聽的便可。

她答道：“他溫和良善，待人接物平易近人，好相處，會保護人，脾氣好，愛笑。”

“愛笑？”

“是，愛笑，就像郡主，活脫開朗，看着讨喜。”

“……”

林汐之坦坦蕩蕩，并不覺得有何不妥，确實都是實話，欲有待誇。

楚逍茫然半晌，用力閉眼甩了一下頭，不耐煩，又問：“既然他那麼讨喜，你是不是更想與我和離了？”

林汐之不知其中有何聯系，措不及防，呆住看他好一會兒，眼珠随着腦子轉來轉去，“你這又是什麼章法？我何曾與他有什麼了？”

楚逍吸了口氣，林汐之從未見過他這般手足無措，雙手不知怎的這裡那裡一頓比劃，後停下望了一眼天頂夜幕，站起身來，“沒什麼，我不知道，去湖裡賞燈吧。”

林安兒留意着他們的舉動，見他們起身往門外走，手肘推了推顧着吃東西的沈均，“诶诶诶，他們要走了。”

“嗯？”

沈均終于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四周境況，偏愛賞燈祈福的小姐夫人隻吃了些許便已離席，庭院之中賓客已少了大半，折來的桃花枝葉在桌案上靜靜歡愉。

“還早，不急，你吃些，好不容易就你我二人，你還要跟着他倆去伺候不成？”沈均說着遞給林安兒一塊桃酥。

林安兒接過，輕咬了一口，“我是擔心之兒，你也知道，楚逍這個人，前些日子事，他哪裡說得準的？”

沈均搖頭淺笑，“沒事，你先吃，那一葉小舟渡不了那麼多人。”

林安兒不語，咬着桃酥望見他們背影已消失在大門外頭。

湖上燈火輕浮，似是大啟金蓮開了滿湖，數十小舟泛在光點之中，男女形影相依，蓮燈光點輕顫，如情動的呼吸。

楊舒沁早早等在船上，兩盞紅燈籠在她的小舟上左右晃動，柳随風站在岸上靜候，偶爾觀賞湖中景緻，兩人等同不識，無話可說。

楚逍與林汐之一同走來時，楊舒沁最是興奮，伸高了手在船上蹦蹦跳跳把船夫吓得一身冷汗。

“哥哥，嫂嫂！這邊！”

兩盞紅燈籠吊在船篷兩角上，随着船舶搖搖晃晃，與湖面上燈火盈盈的景緻頗為融洽，而楚逍心不在焉，隻跟着林汐之上船，又跟着進了船篷，看她坐下，又尋了個位置坐在她身邊。

他撚了跟蘆草，也不知從何而來，兩指捏着轉動，眼裡看不見人間煙火，隻看着手裡那一尾扭折得已不成形的草。

楊舒沁将柳随風堵在了船篷外頭，方才相聚一瞬，她已猜到了這個人對林汐之的心思，柳随風樂得閑暇，第一次到京城，他兀自觀賞起了湖上燈火。

“真是大啟盛世啊，我周遊九州，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林汐之應聲道：“那你好好看看，也算是我給你帶來的福氣，你也不算白治我一回。”

楚逍将那蘆草銜在了嘴裡，挪了挪位置，靠着船篷抱手閉眼，林汐之猶覺他别扭的樣子太煞風景，嫌棄起來，“你不愛看便回去，哪裡來的脾氣？”

“我沒脾氣。”他淡淡回了一句，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楊舒沁無奈之下張羅起小酒小菜來，“哥哥嫂嫂，這都是我從府裡帶來的，你們也嘗嘗，我可是還沒吃呢！”

“郡主為何不去吃席啊？”柳随風在外頭高聲詢問。

楊舒沁道：“不情不願的席，我從來不吃，芸姐姐和林伯伯也沒來不是？”她說着似又意識到什麼，偷看了一眼林汐之，“呃……那什麼……逍表哥成婚那日我正好有事……”

楚逍睜開眼，坐起身來，看了楊舒沁一眼，燈火通紅，不大亮，照不清他臉上是何表情，林汐之聽他似是歎了口氣，而後便站了起來。

船篷隻夠林汐之站直，且她伸高手便能碰到頂，楚逍險些磕了頭。

低矮的船篷似是加重了他的煩躁，兩個姑娘坐在小案兩側，看着他握拳砸在蓬頂上，躬身大步邁了出去。

柳随風鬓角墨發随風飄拂，閉着眼迎了滿面柔風，聽見腳步聲，問道：“殿下是也覺得裡頭更适合姑娘們？”

楚逍站在一邊，靜觀滿湖浮燈，沒點的皆可自行撈起點上，他不知不覺蹲下就撈了一盞，而後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有火折子。

他将蓮燈托在手裡，清寒的湖水自指縫滑落，滴滴答答砸在船闆上，由急至緩，最後隻剩斷斷續續的“哒哒”聲。

船舶輕擺，“咿咿呀呀”，他不應答也不動作，湖水漾起波瀾拍在船身上，聲響交雜之後倒似隻有序的曲子。

林汐之吃了幾塊糕子，心滿意足地誇贊了郡主府中廚子技藝精湛，望向船篷外頭，兩個男子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繁燈盛景，她又不想在此時招惹楚逍，便提議道：“我們也去放盞燈吧？”

楊舒沁勉強維持歡笑，“好啊……那……那我們也出去吧。”

“好。”林汐之起身伸過手去，“郡主當心些，我扶着你。”

楊舒沁牽上她，“好嘞！我們相互扶着，落水也至少有伴兒。”

柳随風回頭詫異，“你這妹妹真會說話。”

楚逍望着吞了墨般的湖水嘴角一撇，皺了皺眉，依舊不語，林汐之從船篷裡出來，自己趴到船沿上，去撈那水面上的浮燈。

金蓮順着水波起伏，随緣而過，她等着時機，見有一朵靠近，伸手恰恰撈起。

一陣“嘩啦啦”地水聲，攜着她歡歡喜喜的笑語淌進了楚逍耳朵裡，“看，我撈着了。”

她半個身子探在外頭，楊舒沁坐在柳随風腳邊，斜斜倚在她身旁，正看着她手裡那滴着水的燈嬉笑。

楚逍将自己手裡點不了的蓮燈抛在了船闆上，将楊舒沁拉起，“起來，當心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