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舒沁回府套了馬車追入宮來，織金襖裙暗繡的銀杏葉在腳邊翻卷，她提着裙擺奔入紫雲宮花園中，跑得飛仙髻步搖亂顫，翠珠寶石撞出連串的脆響，未至門庭，朱唇先開，喚聲清若泉泠，“舅舅！舅舅！”

她自園中穿過，奔入殿内，攜來了頃刻梅香，跪在楚逍身旁嘶聲大喊，“逍表哥夜裡才回來！如何就寫得書信外傳了？定是有人怕表哥得了功績，等不及要陷害！”

楚胤寒将手中紙張放在案上，歎氣道：“沁兒起來，此事與你無關。”

楊舒沁跪得更直挺了些，“不！舅舅若要定哥哥的罪，就連我一塊兒下獄吧！不論哥哥做什麼，我都是同謀！”

上官雲珠眉不皺，臉不沉，僅僅嘴角往下彎了彎，“沁兒，莫要胡鬧，這裡是紫雲宮，不是楚逍的歸棠院，也不是你那郡主府。”

“紫雲宮是皇宮，是我母親的家，是舅舅的家，也是哥哥們的家，我的家！舅母說話好奇怪！”

楚勳臉一沉，“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書信不一定就是當下所寫，早已備下也未可知，還望郡主說話三思。”

“我想如何思便如何思，乃是慣來的家規，哥哥要我思什麼？！”

楚逍跪在殿中默不作聲，事不關己般看着光淨的地面上烏漆漆的沒有邊界的倒影，殿中人物都在另一片光影中糊成一個個黑團。

楚胤寒隻看着，不吭聲，上官雲珠便想着趁機發揮，剛站起來，林汐之便帶着鳳兒踏入殿中，“二殿下若知法知規，那今日之事，倒也好辦了。”

楚逍原隻盯着地面，仿若世間種種皆與他無關，下獄本就是其中一環，“誣告皇子”是個很好的罪名，最好還能在獄裡遇見些将他打傷的事情……

林汐之的聲音如一聲诏令将他神思喚回，隻一瞬惶然，他咬緊了牙。

林汐之向鳳兒伸手，鳳兒知曉她要什麼，看了楚逍一眼，有些無措，慢慢吞吞從袖口抽出了帶來的休書。

“陛下請看，這是楚逍親手所寫，毋庸置疑。”

大殿之内，每雙眼睛都盯着林汐之手裡一張寫滿字迹帶着褶皺和折痕的紙看。

楚逍回頭一瞥，眼中起了驚惶，膝下不自覺地轉向，挪了一步，雙手捏緊了拳頭。

楚胤寒眯着眼，伸長了脖子瞧，“這是……”

林汐之大步上前，将紙攤在案上，移到他面前，道：“休書。”她說的極輕，卻讓殿内每個人都聽見了。

上官雲珠手中帕子攥緊，楚勳盡了全力沒能收住溢于言表的歡喜。

楊舒沁雙手抓着楚逍的衣袖拉扯推搡，眼裡晶瑩點點，氣惱又不解，“表哥，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句話啊！”

楚逍耳中一時間隻聽見聲響，聽不見話……

林汐之沒理會他的惶然，大聲道：“休書總不會是給旁人的，所以我便可以證明這就是楚逍所寫。”她回頭看了楚勳一眼，目含秋水，笑意嫣然。

楚勳喜上眉梢，正要回應，她卻面上驟冷，“但我也能寫一份一模一樣的。”

楚胤寒看着案上兩份筆迹相同的文書閉了閉眼，無力道：“那之兒便寫來看看……”

内官太監自動自覺，呈上筆墨，林汐之看了一遍楚勳找畫師僞造的字迹，淡淡一笑，“就這幾個字，更加簡單。”

她提筆沾墨，懸腕而書，殿中一片死寂，人人皆有自己的心思，楚逍膝下似反生了釘子，細微的歪斜挪動，總就跪不穩妥。

落墨幹脆，須臾寫好，她拿起後先從楚勳眼前晃過，後雙手将紙展開，有字迹的一面朝向楚胤寒，“陛下請看，楚逍筆迹灑脫張揚，這種帶着匪氣的字迹仿寫不是什麼難事，故而憑一張紙定他的罪，未免可笑了些。”

上官雲珠微顯不滿，道：“可這也不能說明就不是他寫的。”

林汐之當即接話，“娘娘說的是，那便應回府禁足，等着事情查明再說，楚逍堂堂皇子親王，豈能任由他人構陷？姐夫在天崇衛辦事，我聽聞就算是平頭百姓，無名小卒，也皆是查明了才抓的，娘娘定比我更清楚大啟律法。”

楚胤寒示意身旁内官去将林汐之手中筆墨收來，三張看不順眼的字令他自眼睛疼上了腦仁，歎氣道：“之兒說得有理，那逍兒便先回府禁足，沒有查明之前，不得外出。”

楚勳再次駁了他，“父王！這分明是強詞奪理，明明證據确鑿！”

鳳兒上前拜禮道：“二殿下金安，屬下敢問殿下，可有人證？”

楚勳抓着他認為的事實存心造了假，“傳信之人逃脫”且“追不回來”是他想好的話術，可此時他卻覺得這些字句難以發音，如剛學話的小兒，思路清楚，卻無法道出。

林汐之扶起楊舒沁，給她理好裙擺，“郡主對殿下情深意重，受委屈了。”

楚逍冷聲道：“我沒叫她來。”

林汐之斥道：“陛下已經說了，讓你回去禁足，你還在這裡跪着做什麼？想抗旨嗎？”

楚逍擡眼看她，眼中有光點隐動，林汐之愕然一瞬，懷疑自己沒睡好才出現了幻症。

她似見着個魔王氣惱中帶着楚楚可憐的委屈，連忙躲開，望向門外，陰霾的天色一點點照進了眼底。

“陛下賜婚，休我，得陛下同意，我們靖平侯府世代忠良，絕不抗旨。”她視線掃過楚勳，望向高坐龍榻的上官雲珠。

楊舒沁第一個笑出聲來，“我就知道，嫂嫂不會怪表哥的。”她抱着林汐之搖來擺去，兩個人似親姐妹般貼在一起，林汐之任由她嘻嘻哈哈地擺弄。

楚胤寒似大冷的天喝了一口熱湯，彈指間溫心暖腹，渾身舒松，寬心道：“好，是寡人的好兒媳，快把你這夫君帶回去，替寡人好好訓導。”他将那“放妻書”撕得粉碎，丢在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