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擡眸看她，眼中疏星靜夜，聲音比門外雪夜清寒，“你确定？”

林汐之又退了分毫，指了一下自己空出來的位置，“我……我隻是讓你躺下……躺下。”

楚逍移開視線，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各處未見異樣，将狐氅皮靴脫下，躺在林汐之指定的位置上，忽然似覺趣味，笑了一下，斜着眼看她，“然後呢？”

林汐之粉唇微抿，将裹身的錦衾展開，一半挪向他，蓋在他身上，自己側着躺了下來，鼻子裡還蓄着哭腔，半堵着，時不時抽嗒，“你傷着哪兒了？”

房中燭火輕動，梅香卷着林汐之身上的溫軟蓋在了身上，楚逍側眼看着她，半晌沒有回答，直到林汐之擡起頭來，兩人目光相觸，他扯開了右側衣袍，将手臂抽了出來，側過身去讓她看，“這邊。”

林汐之往身後微微退了退，目光順着他的頸線落下，看見他肩上幾處傷痕，如有利爪攀附，有些瘆人，視線如貓兒般躲避着往他胸前偏了一瞬，又眨着眼尋到他右臂剛包紮好的新傷上，“……為什麼不說？”

楚逍看着她的眼睛，扇動的睫毛似掃在他心上，将他喉間發出的聲音也撓得低柔，“說了也不會好……便懶得說。”

素白的布條牢牢捆在了他的手臂上，纏繞的路徑有些淩亂，滲出小片血色，顯出刀傷的位置。

林汐之指尖輕觸，從他傷口處劃過，皺了一下眉頭，“确定這樣就好了？”她從未見過，并不懂……

楚逍目光沉落，“不如你解開看看？”

林汐之手一停，擡眼望向他，當真詢問，“真的？”

楚逍指背蹭過她臉上幹結的淚痕，“當然可以，隻要你想好了……怎麼給我止痛。”

林汐之眼一眨，低下頭去，“……我不懂這些，并未想好。”

楚逍指尖停在她的唇邊，“那等你想好了，記得告訴我。”他轉過身去，平躺着，閉上了眼，“不錯，比我演得好。”

林汐之呼吸一滞，耳根臉頰一瞬熱紅，她慢慢靠近，挽上了他的左臂，為了哭出眼淚而回想的畫面還在腦子裡，她額心抵在他肩上，閉上了眼，“明日還是要罵你的。”

楚逍轉過臉去，擡手扯開流蘇的繩結，将紗帳放下，“可以，隻是明日會有明日的事情……”

林汐之沒有回話，抱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帳子外頭一方幾案上，燭火燒了大半。

鳳兒候在門外，鬼羯背靠着廊角一洞鶴子門，遠遠站着，沒有在意裡頭究竟。

鳳兒見他閑散養神，才覺自己似過分憂心，“你倒閑适，可累了？”

鬼羯睜開眼，寒眸乍現，“沒殺痛快。”

鳳兒哂笑，“可惜我沒見着。”她回眸望了一眼今夜已不會開啟的房門，跨過門洞去，“你守着吧，我四處看看有沒有補貨的。”

鬼羯閉上眼，“倒是盼着。”

月華透雲，探入一扇扇門窗裡，銅爐之中香木燒灼，溫軟房中半枝紅梅，楚勳依舊夜不成寐。

孟懷清送來的信已在手裡捏得起皺，白袍侍衛立于一側，劍執于手，低頭等着吩咐。

“不合道義，不合禮法……”楚勳将信往手心用力一揉，牢牢握在手裡。

楚勳站起身來面向重音，“你當真看見楚逍殺了人拖進芙沁居賬房裡？”

重音不知情狀，直視着他的雙眼，“是，奴婢親眼看見，食客亦有所見，隻要殿下仔細去問問。”

楚勳将信用力握緊，丢在了一邊，提筆疾書，交給了白袍侍衛。

初陽落在雪中去不了半分寒意，碎作微光晶瑩，自身難保。

楚逍晨起帶百餘“黑子”踏雪搜山，大梁人屍首搜盡，殓入仵作停屍，卻不見火藥蹤影。

鬼羯手持鋼刀，拖過記憶裡熟悉的道路與山林，山中廢棄屋宅蓋了厚厚數尺積雪，他擡起刀尖指了指，“主上，那便是清寰宗的門庭。”

“搜。”楚逍銀灰狐氅披身，拔刀往燒毀破開的殘垣大門裡去，半盂“黑子”跟随而入，散入廢宅各處，鬼羯自領半盂，帶入宅院四周林間。

沈均與赈災官兵奔走鸾城，每家每戶發着不知哪裡來的銀錢，鸾城百姓皆拜謝朝廷，着手重修房屋院舍。

林汐之抱着妝花錦衾安睡房中，紗帳裡，鼻息間，殘留着沉香燒盡的氣息，她睜眼時，已端日高懸。

慢慢悠悠起身穿衣，梳起發髻，此間久久，不見鳳兒蹤迹，她開了門，耀陽入眼，一陣刺痛鑽進腦子裡。

鳳兒在院子裡掃雪，瞥見門開，方才知曉她醒來，見她已穿好衣裳，梳妝妥當，忽起的自責又安落些許。

“王妃醒了，下次該叫我才是。”她迎上前去，眉目清柔，不論何時，眼中皆是水波粼粼，“可餓了？想吃什麼？”

林汐之看着滿園白雪，便知夜裡又下了一場，問道：“楚逍呢？”

“主上一早便出去了。”

“去哪兒？”

鳳兒目中轉入一瞬光華，柔若春曦，“主上去搜大梁人藏匿的東西，帶着人往山裡去了。”

林汐之從未去過平宣山，隻看過記冊，有道是谷深坡陡，林木繁茂，可雪日境況卻不曾有所記述，她想了想，“我們也去看看，姐姐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