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之睡得模糊昏沉,睜了一下眼,腦袋耷拉着,搖搖擺擺磕在楚逍額上,往他肩上倒下,又睡了過去。
楚逍額角一痛,深覺腦子都跟着晃了一下,可林汐之卻似睡得更死了些,鼻息在他頸側撓着,全不知曉般。
他将她推起,左右瞧着她的腦袋,仔細端詳了一番,道:“真是虛弱的身子,鐵打的頭。”
林汐之在他的擺弄下一點點有了力氣,擡起頭來,一臉初醒的朦胧,她看着楚逍,忽又擠了個惡狠狠的表情,臉頰似撲了透透一層胭脂,手拍在他頭上。
她眼裡似薄霧之中藏着晶石,惹人探尋,粉潤薄唇輕輕開合,“鐵打的頭……”
楚逍望着她那稀奇模樣,目光自她晶瑩微明的雙眼緩緩落在她的唇上,氣不起來,笑卻苦惱,“看來我的戲還得再向你這悍婦多學一下。”
林汐之腰胯一動,直起身來,發現自己又坐在了楚逍腿上,揉了揉眼睛,雙手垂下,困頓無奈,“你不覺得我們這樣不太對嗎?”
“你我夫妻,要說不對,便是……隻這樣坐着……才不對。”
楚逍見她醒來,松開雙手,撐在兩側,往後仰,與她隔開了些距離。
林汐之迷蒙中隻覺得他說話七彎八繞,眼見他身姿手勢皆沒有阻撓的意思,她便自己小心挪了下去,抓起小襖穿上,站定瞧見花罩外頭桌面空空,問道:“飯呢?”
楚逍指了指緊閉的房門,“鳳兒在門口,你去叫她拿來。”
林汐之撇了他一眼,坐到對門而設的錦榻上,“我不去,我困得很,是你絮絮叨叨說要吃飯的,不是我。”
楚逍本順勢躺下,聽她一說又坐了起來,“好……我去叫,省得你餓死,壞我大事。”他往門外走着,發覺林汐之竟開始分得清夢境和現實。
林汐之聽他說話總像棵歪脖子樹散亂挂着些燈籠,明暗無序,看不清楚,卻有些光影相錯的散亂融暖。
她盤起腿來,靜靜看着楚逍,看他開門出去,與鳳兒交代了幾句,又回來,關上門。
她轉眼瞧見他随手扔在花罩角落裡的衣裳,玄色衣袍裡,血迹幹透後亦是濃重的黑色,光線昏暗,她沒發覺有異,隻确定他是換了一身幹淨衣袍。
花青的束袖長袍在他身上顯得利落清爽,雙繞的鑲銀蹀躞從腰間添了幾分散漫,林汐之此時才細看了他的臉,眼角微揚,似生來帶了一撇暗影,放浪卻陰郁,鼻梁與面上骨骼在燈火中構成了凜冽的明暗,不笑時唇角也是彎起的。
那日劇毒惹來的情亂神迷似遲到一般,在她心中清淺一動,“你真聽話。”
楚逍坐到桌邊,自己倒了小爐上的熱茶,“想活得好,就得自己想辦法,這跟聽話沒什麼關系,指望别人……是向來指望不上的。”
林汐之曉得他話裡總摻着什麼東西,不作聲,不想思考,隻點了點頭。
鳳兒端來晚膳,退着頂開門,“主上,王妃,趁熱吃,不然涼得可快了。”
楚逍抓起了碗筷,一副誇張餓極的樣子,看着鳳兒擺桌,“是啊,一會兒再熱一次,就不保證味道了。”
林汐之走到桌邊,慢慢拉開椅子,與他對面而坐,等着鳳兒擺好端來的四五碟菜肴退出門外,她亦拿起了筷子,道:“是啊,好好的菜,冷了再熱,冷了再熱,就不會是那個味道了。”
楚逍夾菜的筷子停了一瞬,林汐之有意看着,垂眸淺笑,“但涼菜好下酒,是不是?”
“你這悍婦從不出門,懂得倒多。”楚逍夾了塊肉,恨恨塞進嘴裡,一面嚼着,一面脖子繃緊,似難以下咽。
林汐之小口細嚼,殊常吃着,沒有看他,“不出門不代表什麼都不懂,老出門的也不是什麼都懂。”
楚逍筷子直直戳進了碗心,“不該懂的不要懂,懂得多不是好事,吃飽了趕緊走,這便是你此刻該懂的事情。”
林汐之停住,看他半晌,“你确定我隻需懂得這些?”
楚逍面上驟冷,譏諷一笑,“不然呢?”
“不知道……這便是我不大出門所不懂的事情,我還需琢磨。”林汐之低下頭,随意扒了兩口飯,夾了根菜塞進嘴裡,略嚼嚼便咽下,起身道:“我飽了,這便趕緊走。”
楚逍擡眼見她滿碗的飯隻缺了一角,一桌的菜才吃了幾口,碗筷一放,“咣”地一聲。
林汐之正要開門出去,聽見聲響,還未回頭,楚逍便抓住了她。
他将她一下拽回,按在椅子上,壓着聲音,臉上絞了一副兇狠模樣,“外面天寒地凍,多的是吃不飽穿不暖的人,這桌子菜你即吃了便給我吃完,否則我便以擾亂赈災救濟的罪名,把你留給關憲。”
林汐之坐穩後擡起頭直直瞪着他,不知他生的哪門子氣,“這飯是你要吃的,既想我趕緊走,你自己吃就好了,與我何幹?!”她側眼看見自己的披風還在地上,起身從桌子另一側繞過,跨進花罩内彎腰拾起,熟悉的味道若隐若現地飄入她的呼吸中。
她看了看楚逍扔在角落裡的狐氅衣袍,原地站了片刻,将自己的披風抱在身上,有一眼沒一眼,視線躲着他,回到桌邊坐下,靜靜看着一桌子餘溫漸消的飯菜。
她坐在桌前不動也不說話,楚逍站在一旁,喉間忽似卡了血般梗着,不上不下。
“快吃。”他一點點拉開椅子,慢慢坐下,說得極輕。
眼角餘光裡高聳的黑影降下,林汐之抱着披風轉向他,“你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