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二哥啊……我死了,父王不知道,他先知道了……”
楚逍一剪玄色孤影出現在皓渺白雪中,依舊一副歪歪斜斜的姿态,一步步靠近,白袍侍衛無措相顧,皆不敢擡劍指他。
林汐之回頭望向鳳兒,得意一笑。
楚逍散漫走着,隻盯着發髻散亂坐在車上的林汐之瞧,一杆銀槍穿入了馬車車輻之間,将馬車牢牢卡住,他偏過頭去看了看,從那發話的白袍侍衛身邊走過,順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鋼刀,刀刃着地,随意拖在半尺深的雪裡。
林汐之似個押赢的賭徒,歡喜得站了起來,楚逍在車前停住,仰起頭看她。
她誇張地喊了一聲“夫君”,輕輕一躍,撲進楚逍懷裡,雙手環在他頸後。
楚逍一隻手便抱住了她,臉上漾起瞬息柔情匿在她耳後,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
“你這畜生竟敢裝死?”林汐之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罵道。
“王妃冰雪聰明,合作愉快。”楚逍亦貼在她耳邊悄聲回應。
“他們說你死了!吓死我了!”林汐之松開雙臂,腳落了地,身子微側,倚在他懷裡,掩面假泣。
“我若真死了,你該高興才是。”楚逍一隻手環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肩,低聲說道。
他将手中鋼刀插在一旁,雙手把她推起,林汐之随他推挪,面向他。
他一手扶着她站穩,一手撥開她散在額前散落的幾縷長發。
日光與雪光在他眼中交彙,冰涼的指尖停在了林汐之磕腫的地方,他望向跪在戶門邊上的鳳兒。
鳳兒低下頭去,等着楚逍質問,卻沒聽見聲響。
擡眼隻見楚逍正為林汐之整理發髻,将歪斜的簪子拔出來,發絲重新纏繞,再為她細細簪上。
林汐之配合着,卻也覺着他說的話過于晦氣,低聲道:“我是想和離,不是想你死。”
楚逍手上動作一停,林汐之目若水杏,誠摯無雜,兩人四目相對,他又将手裡的花絲簪子往她重新盤好的發髻裡輕輕推了推,“那你還是盼着我死比較容易一些。”
他往後退開,一側嘴角彎起,邪邪望着林汐之,拔起了刀,“你們不是奉命來救譽王妃嗎?誰有本事啊?”寒刃在他手中旋了一圈,晃出一影玉輪來。
白袍侍衛皆收了劍,領頭發話的又發話道:“殿下無礙,我等這便回去禀報就是。”
“你們若回去……”楚逍手中鋼刀翹刃擡起,指在林汐之鼻尖上,“林汐之便會死在這裡。”
一衆侍衛皆驚怖得定了身,不知這譽王殿下到底能有多瘋,他們再次握上了劍,領頭的厲聲道:“殿下這是何意?!”
“林汐之與我本就是奉旨成婚,毫無情誼,倒是二哥,與她似是早有姻緣……”刀刃移向一側,刀面倒在林汐之肩上,“你們應該知道如何交差。”
三尺利刃在林汐之眼前晃來晃去,她心跳到了腦袋裡,不自覺地挪了一下腳,刀鋒淺淺劃破了她一側頸上的皮,她隻覺得觸到一絲涼意,傳來一瞬淺痛,不知自己脖子上滲出血來。
楚逍手一顫,用力攥緊了刀柄,極力掩飾着,将刀刃往外挪開了分毫,“别動!”
一陣酸楚從心底翻起,順着呼吸和喉腔,湧上了他的雙眼,眸中靜夜如卷起了暴雪,雲中是一輪猩紅的血月。
林汐之看他眼底泛紅,以為他是在氣惱自己沒有好好配合,微微低頭,眼睛向上睨着他,“你除了尋花問柳、争風吃醋,還會什麼?我就不該來找你!”
楚逍眼下的紅又深了些許,“我也沒想到,王妃竟也如此在意我的死活。”
也?林汐之心思一凝,果然是有人想要楚逍的命……她忙作呼救狀,“你們愣着幹什麼?!快救我呀!”
繡金白袍隐在皚皚雪野中,透雕雲龍佩劍在手,目視八方,漫山枯木遍開瓊花,地下似有冰裂之聲悄然入耳,無人妄動分毫。
“我勸王妃還是乖乖跟我走,免得二哥傷心。”楚逍收刀入鞘,一把拉起林汐之将她推上車輿,鳳兒無言配合,跟着林汐之入了車廂,将戶門掩上,
玄衣侍衛将障刀收起,攀上車,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楚逍繞到馬車另一側,将卡入車輻之間的銀槍拔起,轉身望見個手無寸鐵的白袍侍衛。
那侍衛渾身一顫,還未來得及出聲,楚逍已将槍頭擡起,對準了他,眼睛眯了眯,反轉槍身,浮雕盤龍的一頭霎時朝他飛來,眨眼一擊砸在他左眼上方額上,一聲痛呼蕩入了曠谷,槍與人同入雪中。
“殿下!我等隻是奉命行事!”
“那就履行你們的職責。”
楚逍未再看他們一眼,坐上了車沿,鎏金雲龍刀鞘包藏利刃立在身側,馬車緩緩前行,他撇向退開讓道的白袍侍衛,道:“隻能回去一個。”
領頭的愕住一瞬,低下頭去,陰翳掩了面上的憤悶,楚逍居高,他心想當看不見,“那屬下便差人回去據實禀告。”
楚逍并未理會那“據實禀告”四字有多深重,目光落在前方雪路上,聽着身後傳來馬嘶聲,而後便蹄踏紛纭,唯有一串漸漸飄遠。
瓊花玉樹下,堆雪依着地面石土,柔白起伏,爬出數十持刀墨影,他們抖落裘衣上的雪,與車駕往同一個方向前行。
“王妃,主上他……”鳳兒掩上小窗,輕聲說着,想替楚逍解釋。
林汐之與鳳兒對面坐下,未聽鳳兒說什麼,兀自蹙眉低語,“皇後與大梁人勾結,想要楚逍的命?”
鳳兒不語,皇後想要楚逍的命于他們而言不是什麼秘密,甚至連楚胤寒也未必不知……
她仔細看着林汐之,見她并不在意楚逍方才言行,不知還能說什麼,便坐在一旁,翻開提盒,拿出了些果仁,遞到林汐之手裡,“王妃受驚了,吃點兒東西,車輿繞過這個谷地,便可到鸾城了。”
“多謝鳳姐姐。”林汐之笑着接過,指尖伸入錦袋中,捏起一顆果仁放進嘴裡,“我們人夠不夠?”
鳳兒聞言一愣,目光躲閃,她也不知楚逍到底有什麼安排,搖了搖頭,“王妃,主上從不事事交代,我們隻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
林汐之嚼着果仁看了鳳兒好一會兒,腦子裡擺弄了一下這話的意思,道:“真是畜生……”
鳳兒已聽慣了這話,淺淺笑道:“王妃何出此言?”
“他要你們賣命幹活,卻不信你們,這不是很畜生嗎?一點兒不通情理。”
“王妃……我的命是主上給的。”
“……可有故事?”
“我是主上在雪裡撿回府的,若不是主上将我收留,我已凍死街頭。”
林汐之且問且聽,見鳳兒面色沉重,便不再追問,放下了手裡的果仁,坐到鳳兒身邊,側過身去,打開了小窗,探出頭對坐在窗下的楚逍說道:“我方才罵你那一句收回。”
楚逍舉起刀,用刀柄将外敞的小窗往回推,“不必。”
林汐之任由楚逍從外頭關上了窗,她挪回原來的位置,靠到角落裡,困倦之下,決定坐着睡會兒,鳳兒拿起蓋毯給她蓋在身上。
狐絨蓋毯舒适柔軟,林汐之很快便沉沉睡去,車輿輕淺晃着,楚逍許久沒聽見車内聲響,刀柄敲了敲駕車的侍衛,道:“慢些。”
侍衛不明緣由,隻道了聲是,照辦。
月上重樓,清晖成煙,雍京城燈華初上,恰如瑤台銀阙,重音從芙沁居提出了幾道小菜,穿過燈花鬧市,避讓着提燈奔跑的孩童,急匆匆地回府。
慎王府清寒靜谧,落花有聲,狂奔回府的侍衛亦覺得自己的倉皇實在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