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赫步入園中,入眼滿地斧钺鈎叉,他放眼四顧,卻怎麼也看不出這園子裡有兵甲。
戲子們連忙上前去收,“哎呀,都說了髒就髒了,不用麻煩。”
林禹赫望向扶着他的樂人,那樂人不好意思起來,“侯爺,我們是留着防身的,防身的。”
林禹赫點着頭,轉眼間看見一舞姬抓起地上的鍊條,将雙飛鈎爪翻旋一圈後收起,旁側又一琴師拾起了雷火鞭,查看後順手揮出嗡響來,他有些懷疑起了身旁樂人所說的話。
楊舒沁随後趕來,高聲喊道:“幹嘛呢幹嘛呢!這這這這……給侯爺班門弄斧是不是?!”
一衆戲子反應過來,定在原地,望向林禹赫,一個個面容皆似生前經了巧手精雕細琢,身上翩跹衣袂襯着手中大刀闊斧,站在未加清掃的雪地裡,湯池漫出霧氣萦萦繞繞,林禹赫一晃神,竟有些看見天兵神将踏雲而立的錯覺。
他欠身拱手道:“諸位才能出衆,老夫有幸見識,是老夫之幸啊!”
楊舒沁終日見着,不覺他們有何特别,張羅起來,“你們快去準備茶水小食,哪有這樣照顧林伯伯的,真不懂禮數。”
手握龍刀槍的歌姬将槍身翻旋了一圈,搖頭晃腦地進屋去,“是是是!還是郡主知禮數!”
衆人笑作一團,林禹赫亦跟着笑起來,楊舒沁略有不服,本想辯幾句,可見林禹赫似乎高興,她又把話咽了下去。
林禹赫暗自揣度起了這些人的來曆,便順應起了他們的安排,泡着湯泉,端起了他們送來的溫茶和糕點。
楊舒沁自己泡着另一個池子,閉着眼瞌睡起來,夜裡與林芸、林安兒姐妹二人聊至深夜,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位姐姐夫人,倦意糊在腦子裡,還不知林汐之與鳳兒早已出門去。
城外起伏山嶺一片皓雪無垠,譽王府的馬車如同浩瀚煙海中孤舟一芥,林汐之抱着手爐閉眼睡去,鳳兒将帶來的狐絨蓋毯蓋在她身上。
車駕剛出城門,若要到鸾城去,還有三個時辰的路要趕。
鳳兒想趁着無風無雪,給車子透透氣,掀起簾子,推開了雕花的小窗。
車駕帶起的寒風一下灌進了車裡,林汐之咳了兩聲,轉開身子,背對着風吹來的地方,沒有醒來。
鳳兒連忙又将窗口掩上,隻留一道縫隙,她坐到她身邊,探着身子查看她是否有所不适。
林汐之睡着便昏沉,但似能察覺到有人看她,又側了一下,将蓋毯拉起,蒙住了頭。
車駕碾在雪上,輕輕搖晃着,行至晌午,一路安穩,鳳兒亦開始昏昏欲睡,她閉上眼,正想稍歇一會兒,大串馬蹄聲傳來,踏碎了她的困頓。
車輪似忽然卡住,整個車廂往前頓沖,林汐之從銀狐皮毛鋪面的榻上滾了下來,小案随着翻下,狐皮勾住了桌案一支腿,食盒連帶着桌角先後砸在了她的額角上。
她爬坐起來,隻覺得額角刺痛,自己擡手摸了摸,覺得似是腫了個包,懵懵懂懂間,擡眼隻見一應物件已散亂不堪。
鳳兒自己坐起後,連忙上前扶她,見她發髻散落,钗環淩亂,額角青紫腫起,暗覺不妙,“糟了……”
幾簇烏發散落,卡着钗子落在眼前,林汐之随手抹開,趴到小窗邊上,從縫隙裡往外看。
馬車外圍了一圈玉白勁裝披着銀灰貉絨裘衣的王府侍衛,個個手執長劍,指向同一個點。
“是楚勳的侍衛。”
林汐之說着便要出去,鳳兒忙阻下了她,“王妃要做什麼?”
林汐之握上她的手,“姐姐放心,他們不會傷我。”
她趁鳳兒還未想通,一把推開了戶門,隻見車前兩名侍衛似已受傷,半弓着身子,分别站在馬車兩側,大口喘着氣,手裡障刀指着圍上來白袍侍衛。
“幹什麼的?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林汐之坐在鞍座上晃起腿來。
林間一道黑影伏在深厚的素雪中,深眸如寒夜,微起月華又隐于雲翳,手中鋼刀拔開了口。
白袍侍衛顧盼左右,腳下猶疑着動了動,有人喊道:“一切隻為王妃安全,殿下已去,還請王妃節哀!”
林汐之大聲叫嚷起來,“節什麼哀?!你母親若死了我命令你節哀!可了你心結?!”
侍衛急道:“王妃莫要強詞奪理,殿下為民而死,是國喪!”
林汐之未理會他說什麼,擡眼望去,本想尋些确切的蹤迹,卻隻覺得身處茫茫皓皎中,起伏延綿,似無窮盡,她未曾見過,倒也新鮮。
離了屋舍磚瓦,鋪天蓋地的雪白似柔軟至極,自眼底延至天邊山脊,天上的雲似都落給了這片山野,耀陽晴空藍得肆無忌憚。
她穩了穩心思,目光收回,繼續大聲叫嚷着,“那正好!告訴你主子!我若找不到楚逍,便自請殉葬!大啟國禮我也受得!為我爹娘光耀門楣!”
三尺鋼刀臨空截落一星金芒刺入方才發話的白袍侍衛眼中,那侍衛雙眼一痛,再睜眼,便見一段寒刃穩穩插在自己跟前,再近一寸,便可将他邁前的右腳與一地素塵血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