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老頭兒從不幹涉我的小癖好,我做兒子的也不能揭他的短不是?”楚逍将杯中茶湯飲盡,玉杯倒扣在桌上,捏在指尖輕輕轉動,“勞煩姐夫讓長姐時常過來照看一下之兒,她身上的虛寒之症……我要一并算在他們頭上。”他看了一眼門外驟起的風雪,眼中灌入了整個凜冬。
顔崇安不解,“殿下的意思是……之兒的愣慢懶倦也與那些毒物有關?”
楚逍忽又笑起,“她愣慢懶倦?……罵我的聲音從沒小過,反應快極了。”
“呃……呵呵……殿下海涵,之兒出門少,不識規矩。”顔崇安見他挨罵還笑,瘆得一身寒戰,唯恐他是那因多年陰郁而神情與心思全然相反的人。
楚逍側開臉去,兀自笑着,顔崇安臉上惶恐之色逐漸加深,楚逍覺得更好玩兒起來,“顔督領,我不喜歡太規矩的。”
顔崇安霎時會了意,惶恐盡消,化作歡喜,又礙于身份,不敢過于顯露,躲閃着楚逍的目光笑了一下,拱手做揖,道:“那我便搶了這頭彩,恭喜殿下了!”
楚逍一手抵在桌上撐着額角,一手搭在他抱拳相扣的手上,伸出食指指向他,“嘴巴捂嚴實。”他那面上笑顔驟冷,顔崇安第一次感受到了豔陽天裡暴雪驟降,有如談笑間刀鋒抵喉。
顔崇安後頸梗住,呼吸都輕了些許,思及種種,略明了楚逍用意,收了目中歡喜,颔首低眉,“是。”
楚逍收回手,直起身子,抵着桌面的手指尖捏起玉杯邊緣上下翻旋,“姐夫現在便可帶人去芙沁居了,我已安排妥當,老掌櫃會把人帶給你,逮捕幾個拐賣幼女之人,姐夫可去父王那裡邀一功勞。”
顔崇安抱拳相敬,“卑職不敢,不該得的東西總是要還的,殿下的還是留給殿下吧,卑職便以無名氏相助為由暫且歸案便是。”
楚逍将杯子翻正,杯口向上,用了些許力道敲在桌面上,顔崇安一怔,望向他手中的杯子。
楚逍将他杯中冷茶盡數倒在了地上,橫着撒開如祭祀一般,又提起龍首提梁的細頸琉璃壺,将溫茶倒入空杯中,擺到他面前,再自己倒滿了自己的杯子。
杯中熱茶是鳳兒在另一個紫砂壺中浸得剛好再倒入壺中的,茶湯清澈透亮,香氣萦萦,顔崇安的心緒便如茶水中微起的白色霧氣,升起又翻卷,千回百轉。
楚逍端起杯盞,略略伸至兩人之間,“你得功績,可助我,可護着之兒,不白送。”
顔崇安雙手落于膝上,攥着袍擺蹙眉思量,片刻後端起自己的杯子,道:“那卑職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将杯中溫茶一飲而盡,放下杯口讓楚逍過目。
楚逍看了一眼,将自己杯中的茶水飲盡,杯口倒扣于桌上,“有勞了。”
“卑職告退。”顔崇安起身拜辭,鳳兒遞上了備好的氅袍,玄黑的狐氅不是他來時所披,他猶豫了一下,接過後披在身上,與鳳兒點頭道謝。
他戴上風帽,冒着大雪前往天崇衛,數十禁軍夜值輪守待命,見他冒雪而回皆知有事,自動圍集在院子裡。
顔崇安定了神,高聲道:“芙沁居有人販拐賣幼女,我方才已将他們制服,勞你們跟我去押人回來。”
“督領威武!弟兄們自當跟随!”
應和聲響作一片,風如神馬,奔騰而過,漫天飛雪如魂靈乘車而來,飛舞歡騰。
沈均夜裡忽然接到聖旨,細細讀了又讀,“嘶……這有點難為我啊,楚逍哪裡是我管得了的哈?”
林安兒抱着手爐湊到他身邊,将他手裡的聖旨仔細看了一遍,“旨意,隻能接,楚逍……管不了便不管了,總歸他老爹也沒管過,你隻不過是個做擔保的。”
“話雖這麼說,可要是出了岔子,我便是替死鬼啊。”沈均無奈道。
“他是你妹夫,你做姐夫的,多擔待,我在家裡也是一樣兒的,沒少做替死鬼,怎麼?你就理應清閑?”
沈均聽着這話像是埋怨,将聖旨随手放在椅子上,“哎呀,怎麼說着說着還觸到你傷心處了,好好好,我去,我罩着他!”他一拍胸脯,手往外一伸,做了個大大的架勢。
林安兒撇了他一眼,将他擡起的手臂按下,“此事涉及大梁人,說是赈災,實則還藏着敵患,若有刀劍斧子什麼的,你記得躲遠些,楚逍若懂武,你就自己躲,他若不懂,你便拉着他躲,可不興擋刀子的。”
“是是是,都聽夫人的。”沈均握上林安兒的手,裹在手心裡。
林安兒望着兩人雙手相扣,又想起林汐之說的“假夫妻”之事,歎氣道:“之兒不知如何了,人嫁了,卻不得半分真心,再舒坦,怕也是摻着苦的。”
沈均暗自想了想,伸手抱緊了林安兒,輕輕拍着她,“夫人放心,我趁機替你看看這九殿下到底如何,可好?”
林安兒忙推開他,搖頭拒絕,“不,你莫去惹他,辦好差事回來便好。”
沈均默了默,笑道:“好,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