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雙方都同意,大概不會怎樣?”
熾燎蹭在林汐之腰側,咕噜噜地閉眼睡去,林汐之躺着,渾身松軟,冬日裡被褥柔軟又溫暖,她躺下便不想起身。
她翻過手,輕輕拉了一下林芸,“大姐姐,你還不知道吧,昨日那位公子,把我丢給了一個狂徒,自己灰溜溜地逃走了,怕是還不如譽王。”
“有這等事?”林芸側過身子,盡量讓自己面向她,拍了拍她的手,“你細細說來,姐姐替你教訓他。”
林汐之搖頭道:“不必了,也算是天賞,虧得那狂徒讓我躲過了一劫。不然,真一不小心嫁到他家,榮華富貴沒有不說,若遇到什麼事情,怕是還要首當其沖。”
“是姐姐眼拙了,那狂徒可有傷着你?”
“并沒有,他還讓我給他道謝,可他那護衛手裡握着一把鋼刀,我亦是怕得緊,道了謝,便趕緊跑了出來。”
林芸想了想,“他是特意幫你的?什麼模樣?”
“眼裡凍着夜,唇角似舔血,臂膀寬碩,許有八尺高,碧玺金冠束着發,不像是尋常人家的男子,看着便怕人的很,我是趕緊溜了……”
“八尺高……金冠嵌着碧玺……”林芸低聲嘀咕起來,想着看自己識不識得。
見她認真思量,林汐之忙打斷她,就怕她去找人家,“姐姐早些回吧,我睡了,事情過去了就不想了。”她抱起熾燎放在一邊,起身脫了小襖衣裙,鑽進被窩裡,輕輕揉着熾燎的頸背,“等我得空了也給你找個伴。”
熾燎伸了個懶腰,翻滾了一下,蜷在被衾上團做一個絨球。
林芸看着她躺好,替她掩了一下被角,“那姐姐先回去了,府裡還有事情要打理,明日我再過來,安兒閑暇了便會來看你了。”
林汐之閉眼點了點頭,聽着林芸漸遠的腳步聲走到窗邊,聽見窗戶留縫虛掩的咔嗒聲,腳步聲到了門口,有婢女遞給林芸一把傘,之後房門便輕輕關上了。
她睜開眼,飄雪的影子落在窗上,每每落雪,窗縫裡便有些窸窸窣窣地響聲,銅爐裡的炭火傳來噼啪地爆裂聲,她撥弄了一下熾燎的耳朵,決定明日一早去畫院裡尋畫師畫一張像,隻有她和熾燎。
慎王府廊亭上的爐火旁,一盤散棋有一步沒一步的下着,楚逍無心于棋,他一手執一銀壺,灌滿了藍雪酒,一手落着黑子,随意散漫,每落一子便喝一口,望一眼庭外飄飄揚揚的雪花。
可卻似無招勝有招,楚勳總在快赢時發現自己已被困住,鎮定地出了一腦門的汗,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二哥好手,我竟始終赢不了。”楚逍直起身子,楚勳借他的裘衣從他肩上滑落,玉白的暗金蓮紋外氅在燈火下微微泛着光華,他仰起頭飲盡了壺中最後一滴酒,将倒空的銀壺随意放在了身側。
楚勳擡起手臂,擦了擦額間的汗,“九弟自謙了……這爐火似有些熱。”
“嗯,是有些熱,二哥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傳醫官來看看?”楚逍撥開垂到在肩上的烏發,目光在楚勳臉上遊走,眼角酒意暈紅,襯得如寒夜般的眼眸也有了一絲暖意。
他滿臉擔憂地探過身去,一隻手撐在落滿了子的棋盤上,蓋住了大部分的棋子,另一隻手懸空在楚勳的臉側,仿佛在找一個下手的位置,又似本要掐住他卻手下留情而無處安放,楚勳本就焦躁的心緒愈加不安起來。
“無……無妨,隻是有些熱。”楚勳脖子往後退了一點,整個人逐漸後仰。
這種狀态楚逍刻意保持了一會兒,他盡量露出關切來,而後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擡起手後滿布的棋局盡數偏離了位置,“我厮混什麼地方二哥大概也清楚,近來聽說有奇毒偷偷混入了京城,二哥可要當心……”
楚勳調整好自己的姿态,默默将棋盤上的黑白子播散分開,逐把歸入各自的棋盒中。
“多謝九弟關心,我們府裡的東西都是精挑細選的,樣樣吃食皆驗過毒性才端上桌,該當心的恐怕是九弟才對。”
“二哥心細,自然無礙。”楚逍幫着他将黑子撥進黑子的棋盒中,“可後宮……”他擡眼望向楚勳,看着他的動作逐漸僵硬,最後停住。
“你的意思是……”楚勳的驚懼終于在有東西威脅到生母的安危時一覽無餘,他瞠眼望着楚逍,似在期盼楚逍坐實他的猜想。
“我也是猜測,但總要以防萬一,二哥是母後的親兒子,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告知二哥,想來二哥定會守護母後安樂康健。”楚逍歸置好了黑子,站起來将衣袍理順,兀自離開。
楚勳習慣了楚逍的不拘禮數,他看着他拂袖而去,心中當真開始擔憂起了皇後。
楚逍從婢女手中接過自己玄黑的氅袍,低聲問道:“知道怎麼做嗎?”
慎王府的婢女重音細語道:“主上放心。”
楚逍披上大氅走進寒夜飛雪中,鬼羯提刀靜立在慎王府門外,見楚逍出來,便緊随着他往北走。
歸棠院落于雍京北城門東側,後院之後有着大片湯池園林,院牆之外,乃是雍京北郊生滿了重瓣宮粉的梅花山嶺,整個宅園占地百畝,鄰近皇宮東北角,人人皆道是楚胤寒獨一份的恩寵,可楚逍并不這麼認為……
……
霧藍色天光漸漸鋪開,冬日夜長,林汐之摸着黑便出了門,鵝黃繡鶴的襖裙外加了一件繡有五色彩蓮的禦寒小襖,雪白的剪絨鬥篷裡,她雙手抱着熾燎快步趕往城東的畫院,一面趕路一面打着哈欠。
幼時常去,路好找,隻是心口堵着一股勁兒,若一不留神閉上眼,那股勁兒便會将她拖入夢中,她須得走快些方能醒神。
靖平侯府在雍京西城北面,與城東的畫院有些距離,午時還有聘禮要送來,她想在人多起來之前畫好回府,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