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斜倚在榻上，一側嘴角揚起，道：“二哥剛直端正……”靜默中琵琶曲聲戚戚訴訴，跪地的三人偷偷相互看了一下彼此，皆不知主子什麼意思。

楚逍忽然起身，高聲喚了坐在窗台旁彈着小曲的鳳兒，道：“回府。”

音律驟停，鳳兒将琵琶擱置在旁，起身去開了門扇，擡起一隻手臂，望向冷臉走來的楚逍，“主上。”

楚逍眉眼一彎，扶着鳳兒的手臂垂下腦袋，搖搖晃晃走出了房門。兩人轉眼的瞬間，迎面撞上了因是第一次來而左顧右盼迷了方向的林汐之。

林汐之隻見撲面而來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宛若撞在了一堵黑色的牆上，往後一踉跄，跌在地上。

她擡眼看見楚逍疑惑又冷淡的臉，心中暗覺倒黴，找不着路就算了，還撞見了青天白日便喝醉的厲鬼。

芙沁居正午的廂房鮮少有人來訪，楚逍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林汐之的裝扮，便知眼前女子家境殷實，定是走丢了方向，擡手指了一下對面唯一有人的房間，“這裡隻有我。”

林汐之咽了一下唾沫，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啊，我不太認路，謝謝，謝謝……”她轉身怯怯離開，心裡想着惡鬼速速退去，阿彌陀佛……

她快着腳步走過北面九曲的觀景回廊，可見樓閣中央煙紫綢帶自梁頂垂落，每逢佛誕，舞姬挽于臂腰之間，可作飛天仙舞。

林汐之且走且看，路過一扇扇緊閉的房門，終于轉到了與方才的位置正對着的廂房門口，推開門望見桌邊坐着一個男子，見林汐之進門，他笑意盈盈地恭敬道：“三小姐。”

林汐之笑了笑，把門虛虛掩上。

楚逍在對面廊上看着她的蹤迹，見她不關門，眼中閃過一絲猜想，道：“你說那屋裡的男子值不值得嫁呢？”

鳳兒輕輕開口道：“主上想試試？”

“反正還早，管一個閑事，救一救那姑娘，你說如何？”楚逍笑着看向同樣盯着對面廂房看的鳳兒。

鳳兒微微笑起，眼中愉悅閃動，水波粼粼，“主上若想，倒也不錯。”

“把鬼羯叫來，讓他記得擦擦手上的血，每次回來都髒得不知不覺。”

二層廂房裡花棂窗戶綴着珠簾，因盡數敞開着，冰涼的空氣灌了滿屋滿室，門口留下的縫隙更是開了冷風的出口，引來了凍透的風。

林汐之立起小襖衣領将自己的頸項裹緊，擋住了鑽進脖子裡的寒涼。

眼前的男子笑着介紹起了他自己，家住何處，姓甚名誰，地産房屋，志向功名種種樣樣，就仿佛林汐之問了似的。

說完後他才想起桌上另一隻杯子空空蕩蕩，忙給林汐之倒上了熱茶，林汐之呵呵笑着，道：“公子口齒伶俐，謝謝。”

本就沒關上的門“砰”地一聲撞在兩邊，楚逍帶着鬼羯闖進屋裡，看着林汐之邪邪笑道：“終于找着姑娘了，方才對姑娘一見傾心，不如姑娘随我回府？”

林汐之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抓着自己的裙擺站起身來，一點點挪到桌子後面。

那男子原與她對面而坐，望見鬼羯手握三尺鋼刀，他連連後退，顯然是想盡量保持距離，與她保持距離，也與闖入的“暴徒”保持距離。

楚逍一步步往前走向林汐之，目光盯在方才還滿臉帶笑地訴說家世的男子身上，看着他一步步退遠，道：“你是在考慮……跟我搶姑娘？”

家世顯赫的公子連聲應道：“不不不不不……我們剛認識，不熟，不熟。”他看看冷面提刀的鬼羯，又對楚逍嘿嘿笑着，指了一下門外，“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林汐之看着他溜出門去，眨了一下眼睛，自語道：“我定讓大姐姐撤回他家所有的單子。”

稍稍回過神後，她甩了甩衣袖，目光從楚逍臉上掃過，轉到一側的貫耳花瓶上，抱起手來，“本姑娘不跟你走，請你離開。”

楚逍指了一下門外，“你們是在談生意？”

林汐之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

楚逍眉鋒輕挑，安心了然，“那就沒有一聲謝？”

林汐之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謝？”

房中圓桌四周，有四張八足圓凳，楚逍踢開腳邊的一張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難道不是？”

他抿了一口杯中冒着熱氣茶水，目光掠過林汐之凍得微微泛紅的臉，望向窗外一樹枯枝，滿樹積雪如瓊花盡開。

烏發高束垂在腦後，金冠正中是一顆墨藍的碧玺，衣袍裁剪精細，雙肩和臂膀弧線顯得堅實流暢，金玉蹀躞束起腰身，襯着純黑的衣袍格外顯眼，林汐之仔細打量了一番，心想這定不是什麼市井裡的平頭無賴，惹不起，躲得起。

“嗯，謝了。”她勉強一笑，大步往門外走，繃直了脊背從鬼羯身邊經過，出門後便跑了起來，脫兔一般跑下了樓，奔出了芙沁居冰梅格心的雕花大門。

她提着裙擺一路跑到街角，爬上了一直等候着的馬車，連聲催促着，讓老車夫快走。

她坐下後撩開小窗上的簾子回頭張望，眼看無人追趕，因緊張而繃緊的身體才放松下來，長舒了口氣，心裡盤算着回家該怎麼說，與大姐姐告狀這一條當是必須的。

鬼羯靜靜看着背對房門坐着的楚逍，沒有指示，他絕不動彈。

楚逍默默喝了幾杯熱茶，起身道：“日行一善，回府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