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雪紛飛,輕敲花棂,金黃的團絨花狸熾燎嗷嗷叫喚,林汐之半睜開眼,拖着蓋毯爬下床來,抽開地上裝着魚幹的匣子,抓了一把,扔進了熾燎的碗裡。
“吃吧,别吵了……”
她就着銅爐的溫熱,躺在了入冬便鋪上絨毯的地面上,蓋毯拉到脖子處,将自己卷起來,再次入了夢。
“之兒,之兒。”
敲門聲打散了雪天透涼的寂靜,林汐之的大姐姐林芸脫下手套,指節叩着門闆,輕輕敲着,停下仔細聽了聽,發現門内毫無動靜,再次叩響時又加重了一點。
聲響傳進了夢裡,林汐之夢見自己開了門,躺在地上嘟哝起來,“大姐姐,你來啦……”
林芸聽見了模糊的說話聲,便知這妹妹還未醒來,聲音又提高了些許,“之兒,開門之兒。”
聲音入了耳,轉過了夢,終于喚醒了懶睡的林汐之,“嗯……姐姐……來了……”蓋毯卷在身上,她一點點推開,爬起身來,去開門,熾燎吃飽了,翻滾了一下,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懶懶地躺倒。
林汐之打開門,一頭長發蓬蓬亂亂,林芸輕歎一聲,将她輕輕往屋裡推,把門關上後,發現蓋毯從床上拖墜到地上,便知林汐之又滾到地上睡着了。
“天冷得很,怎就睡在地上了?着了風寒可怎麼好?多大了,一點兒不懂事。”
“有爐子,不冷。”雙眼還蒙着一層迷霧,林汐之走到床邊坐下,神思空空,襦裙挂在身上,系帶散亂歪斜,領口敞着露出鎖骨,她亦懶得打理拉扯。
林芸搖着頭,打開立櫃替她找了一套規整正式的襖裙,又在許多披風短襖裡,挑了兩件繡樣精緻的,抱到林汐之身邊,輕輕放下。
“今日姐姐約了個郎君,本是要談些府中采買之事,不巧府裡丫頭招惹了旁家周老闆的公子,姐姐要去料理,你替姐姐去見見,喝杯熱茶應付着,替姐姐賠個禮便可。”
林汐之打心裡知道,這便是姐姐們又替她安排了相親,識破不說破,撓着頭發點頭答應,心想總歸應付便是,二位姐姐也不曾強求于她。
她換上衣裙,林芸便将她按在妝台前坐下,熾燎跳到她腿上,蹭着她精繡的小襖輕顫着發出咕噜聲。
林芸替她梳起發髻,戴上钗環,略略施以脂粉,又以指腹沾了朱紅的口脂,輕輕為她點在唇上,滿意一笑,“看我們之兒多美啊。”
“姐姐才美。”林汐之摳着指甲,睫羽覆下,低下頭去,對那日日皆由婢女擦得锃亮的銅鏡毫無興趣。
鵝黃色的裙擺細細縫了一圈白色短絨在腳邊垂墜鋪散,她輕輕抓起,抓在手裡揉了一把,又放下,吸了口氣,将熾燎抱起抛到地上,站起身來轉向林芸,“大姐姐。”一雙杏眼淡淡看着林芸,微微笑着,“我知道姐姐是什麼意思,但若我不喜歡……”
“若你不喜歡,不高興,便起身就走,世上多的是男子,姐姐一個個給你挑來,直到你滿意。”林芸迫不及待,心事從嘴邊漏了出來,玉指并攏捂住了嘴,尴尬地笑起來。
林汐之輕歎搖頭,抱起熾燎給它順着毛,“哪有男子不需伺候的?卻皆不如我這熾燎乖巧。”
林芸抿了唇,牽着林汐之往門外走,“之兒,你若不想伺候一個人,怕是很難的……”
“二姐姐呢?”林汐之問。
“安兒家那書呆子,倒是懂些之乎者也,那學士府裡有個些瑣事便件件離不開安兒這有頭有臉的主母正妻,與姐姐是一樣的,裡外操心,且她又還有婆母癡癡呆呆的需要照顧,今日許是脫不開身來陪你了。”
林汐之看着路面混着石土發黃的殘雪點着頭,姐妹兩人走到侯府門口,落了雪的雍京素白摻着黑灰,街道空潦,人皆行色匆匆,多抱着臂膀,寒風迎面而來,無論如何也是難防的。
林芸在門口與林汐之揮手道别,笑着,眉頭卻不自覺地輕輕蹙起,她既想林汐之能找到如意郎君,卻又有些不想……
林汐之甩着手,搖搖擺擺地自己上了馬車,車夫揚鞭策馬,車輪轉動起來,壓着沙雪嘎吱作響。
車駕漸漸離開了靖平侯府,金黃的熾燎跳上落滿了雪的牆檐,望着馬車漸行漸遠。
芙沁居浮華奢靡,是京城裡唯一不打烊的酒肆戲樓,一層招待食客,二層廂房看戲聽曲,三層有面首花魁陪酒談天,四五六層均為客房,謙遜地俯瞰半個雍京城,那地下……卻關押着囚徒。
“說出來,能少些皮肉之苦。”話音伴随着懶散地一聲鞭響,刑房昏暗陰寒,楚逍面具蒙着半張臉,似是打累了,自己拖了椅子坐在囚徒身邊,低聲問道:“人,都是哪裡來的?”
囚徒衣袍褪盡,渾身鞭痕,嘴角挂着血,臉上幹幹淨淨地溢滿了汗珠,凍得發抖,用盡了力氣才擡起眼皮,楚逍一身黑袍坐在他身邊,看見他硬氣地一笑,回以一聲惋惜輕歎。
“鬼羯……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他将長鞭卷起,丢給了一旁名叫鬼羯的近衛,起身離開。密道昏暗狹長,壁上火把照不熱其間陰寒,他摘下面具,雙肩明顯起伏了一下,似重新拾回了呼吸。
走到盡頭是一段石階,順着石壁盤旋而上,他一步步走到頂端,停了一會兒,擡手轉動了虎首機關,粗糙的石壁上虎首翻轉,亮光一絲一寸展開在他的臉上,一雙眉眼猶如清寒靜夜。
往兩側退開的“門”後是一間帳房,裝飾華美,鎏金銀盞點着香燈,他步入其中,轉動桌案上一球形粉晶香爐,身後分别往兩側移開的剔朱立櫃再次相互靠近,最後閉合,嚴絲合縫,相接無痕,立櫃上花鳥雕刻精細,相吻相栖。
他将面具丢在案上,趁着堂中無人,出門走上二層東面一間廂房,推開門便看見了站在長案前等候的三個人,兩男一女,見他出現,跪下叩拜,“主上。”
楚逍背手關上門,坐在窗台邊的女子奏起琵琶來,從門外聽,便攪渾了接下來的說話聲。
“殿下,孟懷清的信函去向已查清,皆是送往北疆昌平,由信使接下後,便消失無蹤了。”
“晉王殿下依舊隐于廷禹山中,但屬下發現偶有百姓拜訪,許是……”
楚逍擡手示意說話的男子停下,“三哥且閑着,暫可不管,我那二哥近來可安好?”
跪在地上的女子柔聲細語,道:“禀主上,慎王殿下每日參讀詩書,偶爾會見官員公子,不是談論政務,便是吟詩作賦,不曾有其他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