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譚溱瑛設宴為景安帝派遣從京城而來的官員接風洗塵,由西安府當地的官員作陪。
除去顧言卿,京中一行官員還有六人,其中兩個是禮部的官員,兩個是刑部的官員,最後兩個便是翰林院的學士。
禮部兩人,一人是禮部侍郎盧玮,另一人是禮部郎中蘇侗熙,兩人之間以禮部侍郎盧玮為首。
刑部兩人都是員外郎,一個叫賈觀,另一個叫餘仲。
最後一個是長着一張顧言卿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的毛岘,翰林院的侍講學士。
加上林翎這個苦主,此行一共八人,說起來算得上聲勢浩大。
林翎回到西安府就病了,這次接風宴也沒有來。
顧言卿品階不顯,被安排在靠後的座次,宋介安也是一樣,隻比她好上那麼一點,坐在她對面的斜上方。
每處座位都有一個婢女端着酒壺上來,擺在面前的案上。
布政使提着酒壺,倒了一杯對着衆人提起,“各位遠道而來,今晚由我作東,為各位接風洗塵。”
銀制的酒杯在柔和燈光下浮着磷光,顧言卿随着捏着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液清亮,波顫蕩漾。
布政使指着酒一番解釋,“這酒是西安的名釀,名叫西鳳酒,十分難得,甘潤醇香,我留得幾壇今天全都放這了,今日大家放下公事,不醉不歸。”随後一口飲下。
顧言卿輕嗅,确實醇香。
“這酒确實好酒。”
攥着酒杯的盧玮眼睛一閃,又倒了一杯。
這一路上無論見什麼都平淡無波,不為所動的盧玮在此刻有了變化,成熟深刻的棱角淡了肅然。
不同于京中茶道盛行,陝西是以酒帶客的風俗。
酒顯然是抓住盧玮的心的。
布政使受用,提起酒杯敬了盧玮一杯。
“盧弟若是喜歡,今日那些酒也不算埋沒,隻可惜林兄喝不到了。”
布政使當着所有人的面提起林緻,面上帶着淡淡地憂傷,而後恢複臉色,繼續同人寒暄。
盧玮聽到布政使的話,想起林緻,“那林兄……”
布政使打斷:“說好今日不提公事,盧弟,來。”
又是一杯。
幾人推杯換盞,你一杯我一杯,林緻的事被遺忘腦後。
顧言卿淺酌幾口,将酒杯放下,發現對面宋介安與毛岘都在看她。
顧言卿從宋介安臉上移到毛岘臉上。
宋介安對着她的方向眼神放空,毛岘沖着她微笑緻意。
顧言卿出于禮貌,提着酒對着兩人先後一擡,将剩餘的酒液一飲而淨。
酒杯對着二人展示空空的内裡,顧言卿淺淺一笑視作招呼。
宋介安在顧言卿敬酒的那一刻就回過神,默默喝下手中的酒,擡頭笑得燦爛。
幾日一來,宋介安心情不佳,從早到晚常常是倚靠着東西神色倦怠,連笑容也少的可憐,被顧言卿瞥到幾次笑得冷森森的,叫人發寒。
顧言卿猜測,宋介安是與她一樣壓力太大,于是她廢心思寬慰他,隻是好像并沒有用。
宋介安每次都是任由她安慰,看着她發呆,再不走心地說句“顧兄心善”。
對比此刻的粲然一笑,當真是精神氣好了,完完整整地恢複原樣。
顧言卿暗暗在心中記下,宋介安心情不好時,會冷笑,還會敷衍。
顧言卿剛伸出玉箸向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櫻桃酪,就聽見酒壺落地的聲音。
知府大人的酒灑了,一個婢女跪在地上連聲請罪。
酒過三巡,除了幾位醉酒混沌的大人,視線全部投了過去。
知府大人沒有擡頭,自顧自整理自己被酒液染濕的衣裳,不見生氣叫那女婢退下。
知府大人擡頭解釋,“隻是濕了衣裳,擾了大家的興緻,我下去換件衣裳。”
撒在知府大人身上的是熱酒,布政使關切詢問:“你的腿?”
知府大人:“無事的。”
知府大人被人攙扶着下去,顧言卿看見知府大人抓住那人的手很緊,靠着那人的力道行走。
不像晌午那般放松。
陳國禁止身體有疾之人入朝為官,知府大人的腿是怎麼回事?
知府大人的位置空了下來,顧言卿收回目光。
布政使與幾位大人已經興緻寥寥,顧言卿感受到幾道若有似無的打量,待她看過去并沒人。
宴飲快要結束,知府大人還沒回來,顧言卿意興闌珊,擡頭猝不及防與布政使視線相撞。
布政使轉過頭派人去尋知府。
布政使轉過頭打量顧言卿時,顧言卿已經是恭敬垂首的模樣。
滿月在夜色中高高挂起,在黑暗的夜裡,酒宴樓中燈火通明。
影子落在窗紙上,混沌恍惚,散開放大。
酒飽飯足,賓主盡歡。
門扉驟然打開,酒席結束了。
其他人在布政使的目送下先行離開,盧玮被他叫住。
布政使同盧玮問起:“那席上的清灰色衣袍的男子是?”
盧玮早先席上的酒壺已經空了,如今是靠着不錯的酒量把控理智。
盧玮順着布政使的說話想到,“哦,那就是顧言卿。”
暗色的衣袖在席上窩出褶皺,布政使稍稍低頭随手捋直。
“是嗎?不像。”
盧玮按照額角抵抗混沉感,“譚兄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