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韫曉也不答,隻駐足原地,定定地看着沈羨,嘴角的弧度落了下來。
借着帷帽的便利,沈羨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同她對視,卻毫不擔憂露出端倪。
蘇韫曉看起來好似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宣城侯之女?”半晌,蘇韫曉輕輕問了這麼一句,聲音極輕,倒像是問給自己聽。
“是。”沈羨悶悶答道,不肯多說一個字。
蘇韫曉搖了搖頭,急急朝她的位子走了幾步,沈羨本能地背過身去,壓着帷帽。
“我近日染了風寒,仔細過了病氣……”
聽腳步聲不止,沈羨急忙又道:
“蘇小姐莫再靠近了。”
蘇韫曉果真聽她的話停了下來,一拍腦門,綻開一個笑容,神情于平常無異。
“實在對不住,上一回同你相見已過去不知多少年月了,難得再見你,方才又看你戴着帷帽,我還以為你這是要與我生疏,心中難過得很呢。”
沈羨仔細聽着她的話,倒是如釋重負。
看來蘇韫曉與這宣城侯之女彼此之間算不得熟稔,方才她這般異常,原來隻是因為舊友重逢而感到驚奇,大抵沒看出些什麼來。
倒是這人……
沈羨盯着正一個勁兒往嘴裡灌酒的男子,心下一陣無語。
方才可真是吓她一跳,還想着自己原先再三确定過的消息又是哪裡有錯漏。
如今看來,他怕不是喝酒喝傻了,什麼人都不認得,哪怕她坐在這裡對他說自己是那王母娘娘,他也能全盤接受而不生一絲疑慮。
“叔父。”
“叔父!”蘇韫曉吼道。
男子一個哆嗦,整個人從竹席上彈了起來,“噗嗤”一聲,口中的酒淅淅瀝瀝地滴落,澆濕了身前的一小片土地,他連忙癟着臉頰,将那些丢人的東西使勁咽回去。
一系列動作結束後,還煞有其事地環視四周,恢複了雲淡風輕。
“今日惠風和暢,像這樣聚在一處把酒言歡,很是适宜啊。”
沈羨嘴角不受控制地顫動,隻恨自己生了一雙眼睛。
蘇韫曉白他一眼,沒什麼好氣:“我嬸母呢?”
“呃……提她做什麼。”男子當即變得有些畏縮,謹慎地問道,“今日我可是特意避開她來這兒找自在的。”
“她沒來?”
“知道了,送叔父回府衙去。”蘇韫曉朝管事說道。
男子雙手合十,連連告饒:“可别告訴她啊,若讓她知道了,我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要挨好一頓打!”
“太守府衙?”沈羨遲疑着出了聲。
“你竟不知道麼?叔父他可是遠近聞名的人物——卻是因嬸母出名的。”蘇韫曉憋着笑道。
聽起來是蘇家家事,沈羨自然不知,不過念着自己此刻的身份,話到嘴邊又變了個樣:
“聽說了,隻是沒想到堂堂宣城太守竟然懼内到了如此地步。”
她實在沒想到這樣一位縱情聲色的人竟然能擔任一郡之長官治理宣城,看他這樣,還是翹了公務來這兒的……更或許從來都是如此。
蘇家果真是沒人了。
“太守大人這樣清閑,想必宣城定是一片祥和了。”
“倒也不盡如此……”太守生硬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幾聲笑,“不過,我這人兒一貫信道,提倡的便是無為而治。”
見其吞吞吐吐,沈羨心中已有了估計。
說得好聽是無為而治,說得直白些,就是屍位素餐。
不鹹不淡地幾句交談過後,衆人齊齊陷入沉默,一個忙着灌酒,自得其樂,剩下兩個看起來是心事重重。
沈羨盯着面前的蘭草出神。
蘇季和究竟想讓自己如何利用蘇家大片田地,又想要讓她從蘇家人身上探聽到什麼?
她百思不得其解。
沉思着,遠處忽地傳來一陣低低交談聲,沈羨回過神來。
來者共五人,除卻曾有一面之緣的宣城内史外,其餘都是些生面孔。男子褒衣博帶,一行人中獨一女子是緩鬓傾髻,中央豎一把玉篦。
衆人互相道過好也便坐下了,沈羨淡定地報出身份竟也無人覺察問題,連自己原以為極其顯眼的帷帽也無人提及。
太守左側還剩下一個空席。
像是預見接下來這出好戲,沈羨強忍笑聲,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不料這位婦人隻兀自端坐,全然對那一旁姿态散漫的人視若無睹。
太守砸吧嘴,默默将酒壺放到了身後,默默盤起了腿。
“諸位,今日可曾服石?”
衆人都笑着點頭,沈羨怔愣間,便見眼前多了一包藥。她連連擺手,硬生生将其推了回去。一旁婦人高聲怒斥:
“這些東西你自己偷着服用,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竟還想着帶壞女郎?”
太守卻是不惱,很是和顔悅色,好像提及此物,人便到了超然境界,陡然忘卻周遭的審視與應有的窘迫:“我想你應當沒見過此物。”
他神秘笑笑:“這可是延年益壽的好東西。”
“小女知道它。”
延年益壽沈羨不敢苟同,卻敢肯定這東西能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