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沉丹田,用力。”
沈羨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瞪大雙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嘿!嘿嘿……”
她撓撓頭,沖陸衡讪讪笑着,顯然是被自己笨拙的動作逗笑了。
一旁陸衡無奈扶額:“不是臉用力,是丹田。”
“丹田發力的時候,這裡,會微微鼓起。”
沈羨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他手所指的位置:“這是哪裡?”
不都是腹部嗎?
陸衡也不說話,就這麼看着她笑,沈羨倒是能從他帶了些寵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奈、無力乃至無望。
至于麼,她隻是不會更易聲線而已,不至于惹人憐憫吧?
“在氣息幾近吐盡之時用力。”
沈羨眉關緊鎖,掌心朝上置于胸前,随氣息向上,又反掌向下。
“我。”
“我是,沈羨。”
“嗯,我知道你是沈羨。”陸衡手背撐頭,笑意不減。
沈羨再度瞪大雙眼,卻不是為着用力,而是被自己方才發出的聲音驚住了。
“我的聲線怎的這麼渾厚深沉?這還是我的聲音麼?”
“是啊,怎麼不是?”陸衡道,“你不是同我說,僅僅有個帷帽不夠保險,還怕旁人聽出你的身份麼?這便是法子。”
“聽起來的确同往日有所不同……更洪亮、更有力了。”
沈羨把手一擋,示意他等待,而後拾起帷帽,蓋在頭頂,皂紗垂下,在他們之間放下一層隔閡。
“我乃宣城侯長女,不知你們蘇家人同什麼勢力有勾結?從實招來。”
沈羨有心扮演,陸衡也真就跟着應和起來。
“不知宣城侯長女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小女偶感風寒,恐将病氣過了各位。”
陸衡輕輕搖頭,喟歎道:“那還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陸衡但笑不語。
蟬聲淡了,槐樹原先的層疊綠葉如今正随着晚風而溫順地搖曳,邊緣已泛着黃,道不清是季秋還是銅昏的手筆。
原先足以将沈羨與陸衡二人裹進同一處的陰影已圈不下這麼多人,如今隻剩陸衡還在它的蔭蔽下。
“此去江州,大抵何時能回?”
沈羨偏了偏頭,勾了勾唇角:“誰知道呢,若是順利,五六天就能回;若是不順利……”
“我想應當不會不順利。”陸衡輕輕截斷了她的話。
沈羨刻意歎了口氣,仰頭望天,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這便要交給天意了。”
“你若實在想念我,不如為我繡上一個香囊呀。”
隔着皂紗,陸衡看不清沈羨的神情,沈羨卻能清晰捕捉他的一舉一動。
她看見他無意識點着石桌的指尖停了,有些不可思議地擡着眉眼,微微張着嘴。
“你說什麼?”
“繡香囊。”
“你讓我學女紅?”
沈羨用力點點頭,笑意怎麼也掩不住:“是呀,不行嗎?”
“照這樣說,你該贈上一把同心鎖了。”
沈羨驚訝道:“這原本是男郎贈予女郎的禮物。”
其實她沒将這些話放到心上,她明白陸衡學的是四書五經六藝,繡不了香囊;而沈羨自然也贈不了同心鎖。
“安車應是到了。”
“嗯。”
“我走了。”
陸衡沉默良久,隻說了一句:
“珍重。”
……
沈羨實在忍無可忍,一掀車帷,沖車外那人道:
“上來吧。”
車外那人原地滞了一瞬,後知後覺地指了指自己:“我?”
沈羨沒好氣道:“不然呢?車走了一路,大人唱了一路,不累嗎?”
鄧尋聞言,理所當然地擺了擺手:“不累,不累。”
沈羨莞爾一笑:“大人不累,我卻是聽累了。”
這還是次要的。鄧尋不僅唱了一路,今日還着一身绯紅,很是惹眼。
沈羨不明白這樣招搖不懂低調的人怎麼能夠統帥劉民軍,在北方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存活下來,如今還能被朝廷招攬為江州司馬。
一陣窸窣過後,安車上響起極重的幾聲踏步,震得車内的人也抖了幾抖。
鄧尋弓着腰,瞄準空着的地兒就要往裡竄。沈羨連忙将與自己相對的岚兒拉到自己身旁,警惕地盯着他。
見狀,鄧尋無所謂地聳聳肩,轉了個方向坐下,雙手抱臂,跷着腿。
車内一時靜默無言,沈羨順勢捋了捋接下來的計劃。
張良玉一見她便說要去會稽山陰一趟,很是積極,故而她們早早與其分道而行;而這宣城隻知與道教相關,卻要她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人接手,偌大的地方,竟不知要從何處下手。
蘇季和果真對此一無所知麼?抑或是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大人可曾聽聞,這宣城郡近日有什麼變故發生?”
鄧尋坐着,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沈羨:“我才随邵覽來這兒,連眼下我們在哪兒都不知,你問我麼?”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沈羨話被堵了回去,讪笑道,“我隻是以為,他派你來有他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