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整日高高挂于空中,不到天黑是絕不落下的。更為可氣的是,随着時日推移,它也愈發過分,漸漸擠占皎月繁星統治的時間,升得更早,也落得更晚。
于是天地間烈焰烘烤後的餘溫久久不散,到如今,整個靜谧的夜都不足以驅趕餘熱。
好在這是太陽嚣張的最後一月,到了八月,便是它打退堂鼓的時候了。
“二姐!”
沈羨一進門,便見沈延沖撞而來,不由得雙眼瞪大,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沈延許久不曾見過她,心中甚是想念,此次聽聞她将歸甯,心中澎湃不已,哪管什麼适可而止,張開着雙臂,三步并作兩步便朝她奔來。
沈延挂在她身上很是沉重,她被他撞得穩不住身形,禁不住咳嗽幾聲,連連退後幾步。
“咳咳——好了,怎麼幾月不見,重了這麼多?”
沈羨頭一低,臉一闆,故作嚴肅,無比自然。
“我此前說什麼來着?要你多多吃菜,别到了飯桌上便整個兒撲到肉食上去。你倒好,二姐的話是一點不聽,看樣子,如今是連長姐與母親的話也當做耳旁風了?”
沈延見到他的滿心歡喜在她出言責備的那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氣惱,癟着個嘴。
“二姐!這麼久不見,就不能說些好的麼,成天就知道拿我取樂。”
“那你說說,我可有一字冤枉了你?”沈羨氣勢十足,反駁道,“不如你好好思過,為何你一眼便讓我挑到好些錯處?”
沈延聞言,臉上紅了一片,頗為心虛地低下了頭,卻還抱着沈羨不放,低聲為自己辯解。
“二姐,我都這麼大了,可莫要再取笑我了……”
是啊,都這麼大了。
沈羨心中欣慰與怅然交織,語氣也放軟了幾分。
“既然自認長大,那便松開我。”沈羨扯了扯被他攥着的衣角,“這成何體統?”
沈延乖乖放開了她,退後一步,卻隻是默默盯着她看。
沈羨被他盯得有些發毛,慌張道:“怎麼了?”
他還是什麼也不說,面上還添了些笑意。
沈羨轉過頭,來回打量自己的服飾,仍然不知所以。回過頭來,卻見沈延吃吃笑了一聲。
“我如今有二姐的嘴這麼高了。”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沈羨笑着揉了揉他的頭頂。
“沒想到前一年的話,你到現在還記着。”
“不過二姐如今倒是看着與往日不同。”
“哪裡不同?”
“二姐最近是不是很累?”
沈延神情真摯,眼中好似盛着一汪清泉。沈羨愣了一瞬,而後輕輕揭過方才的話題,拉着他往裡頭走。
“怎麼不見長姐?父親母親呢?”
沈延的注意力很快轉移,揚起的唇角怎麼壓都壓不住。
“他們用過午膳,此刻正在各自屋内小憩。隻有我一人來到前院書房讀書去了!”
沈羨眼睛一轉:“那我該誇你勤奮用功了?”
沈延撓了撓頭,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過獎了,過獎了。”
……
借着屋内的光線,書籍之上的字也極為清晰。
沈延坐在檀木椅上,脊背挺直,胳膊伸出很遠,将書籍擱置于案上,聲音洪亮。
“子雲‘君子辭貴不辭賤’……民之無良,相怨一方……”
沈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讀到後面,變得有些磕磕絆絆。
“君子貴人而……己,先人而……己。”
“賤己,後己。”沈羨在一旁耐心提醒道。
話音剛落,一道幽怨的目光向她投來,沈延心中郁悶,卻又不好言明,嘟囔道:“母親說二姐少時也捧過這些書看,父親全然不加勸阻,而今知道得比我多也是常理。我是君子,不計較這些。”
沈羨倒是有些驚訝地看他一眼:“君子?你知道什麼是君子麼?”
“他年歲尚小,何以得知什麼是君子?”
屋外傳來男子笑聲,緊接着,屋門大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沈羨極不願意見到的人。
見了他,沈羨的目光暗淡幾分,被迫從方才的一派和煦中掙紮出來。
“蘇公子是從何時起如此喜愛拜訪沈家的?”
蘇季和面上浮現出一個溫和的笑:“你說笑了。”
沈羨才從陸衡那裡得知蘇季和的所作所為,他在沈羨心中的形象也是一落千丈。
譬如現在他正朝沈羨微笑,很是溫和,卻無端讓她的後背爬上一層冷汗,隻覺得礙眼得很。
一旁的沈延悄悄觀察着他們的語氣神态,心叫不好,連忙出聲解圍。
“蘇公子,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自然。”
沈羨蹙眉,看着他來到沈延身側,俯身查看他指着的句子。
他們二人看起來倒很是熟稔。
也是,整個沈家也就隻她一人對蘇家人十足抗拒,自然也不會将他頻繁拜訪一事放在心上。
“君子貴人而賤己,先人而後己①。此話何意?”
蘇季和草草瞟了一眼那句,而後目光輕飄飄落在沈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