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
男子發出的聲音自沈羨身後響起,不同于往日的清潤,略顯低沉。
沈羨于原地頓了一瞬,而後低頭留心腳下,緊緊盯着她前行的方向。
“沈羨。”這回傳到沈羨耳中的聲線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他是不是又要上來攔着她?
若是像從前一樣,出了事的是她的家人,沈羨或許還會覺得陸衡攔着她是真的因為不願讓自己太過沖動,情有可原。
可如今是他父親,事關重大,沈羨實在不明白,他還有什麼理由來攔着她。
沈羨慢慢停下,抽出幾分心神來平複心緒,轉過身來。
“說吧,這回又是什麼理由?”
“我隻是不想讓你太生氣。”
陸衡的視線尋找着沈羨的雙眸,沈羨毫不示弱地對了上去,卻在無意間捕捉到了他眼中掩藏着的一絲無措。當即,沈羨的氣勢便弱了幾分。
“可是陸衡。”沈羨再度開口,充斥于她腦海中的怒意已經散去許多,“你應當明白他這麼做,往後的路僅憑我們二人會有多難走,你心裡難道就沒有一點埋怨?你難道不想沖上去質問他,他為何要這麼做?”
話音剛落,陸衡揚起下颌,巧妙地避過了沈羨向他投來的一連串棘手的問題。
“我當然埋怨,甚至不僅僅因為他投降,在很多年以前我便想沖上去質問他,質問他為何待我如此冷落,又為何明知我的意思,卻三番兩次背着我幹些令我為難的事。”
“那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想着找到一個緣由嗎?”
“或許一開始會,但随着時間越來越長,想問清楚的事情也堆積成山……我也記不清要問些什麼了。”
沈羨緊皺眉頭,不自覺退後一步,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與你相識的日子也不短了,旁人不知,我卻是能看得出來的。”
“你總喜歡回避問題,哪怕是與你不相幹的人,你也會極力勸着他們避免沖突,你怕他們會得到殘酷的回答,而與此同時,你覺得這也會是你的結局。”
沈羨幾步走上前,二人之間離得很近。
煞白的天光下,就連人們多年以來所困惑着的疑難雜症都能夠輕易被人精準診斷,對症下藥。
“可既然生于亂世,每人皆有自己的心之所向,也在追尋着屬于自己的答案。你呢?你甘心永遠活在巨大的不安穩中嗎?”
“陸衡,如果你害怕,那就讓我領着你一起。我來替你擋下所有沖突,我幫你問出問題的所有答案,好不好?”
攥緊着的雙拳被寬大的衣袖所遮蔽,隻能通過垂在平地上的黑影得以識破。
陸衡垂頭不敢直面沈羨,沈羨亦垂頭默默觀察着黑影。
隻見黑影原本僵硬得一動不動,而後隻有左右兩側輕微顫抖。
忽然,整團影子劇烈晃動,最終猛地向前一步,與沈羨的近乎重合。
“好。”
沈羨仰頭,帶了些欣喜地看向陸衡,卻陡然發覺他搶先一步,已經不知等了她多久。
男子身姿挺拔,烏發也梳得筆直,一雙明亮的眸子看過來,竟顯得生機勃勃。
“我與你一起。”
沈羨有些後悔了,此前她以為男子眼中裝着的是星辰,如今看來,那分明是朝陽。
……
越靠近帝王居住的宮殿,便越能感到陰冷的氣息。
明明三月開春,鳥雀便已經成群結隊地在東宮,在他們所經之地叽叽喳喳,可到了陸豫的宮殿前,竟一隻都難看見。
心中思忖着,沈羨已經來到門前,卻不見宮人在外守候,仔細一聽,殿内沒有交談聲。
陛下果真在宮中嗎?
冷不丁一陣風吹來,卻一絲暖意都不曾攜帶。
沈羨忍不住原地抖了一下,帶了些迷茫地看向陸衡。
“已經派人來請過安,父皇就在此處,你不必疑心。”
沈羨幾番猶豫,還沒等她出言,陸衡便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繞到她身前推開殿門。
殿裡很暗,原先布滿兩側的燭台如今遭人冷落,隻剩下焦黑的燭芯與剝落的蠟油。
沈羨與陸衡并肩往屋宇内唯一亮着燭光的地方走,好像越靠近燭火便越靠近溫暖。但等到燭焰就湊在沈羨的臉側跳動,沈羨也覺察不出任何暖意。
陸豫就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隻有發紫的唇微張。二人在他面前站了有一會兒,他這才像覺察到餓了什麼一般勉強撐開眼皮,看上一眼。
孱弱的目光構不成實質的惡意,沈羨接住陸豫在她身上停滞的視線,繼續打量陸豫的神色。等到他張嘴咽下湯藥,順着木勺往上看,才确認了殿中另一人的身份。
皇後孟氏?
皇後頗為冷淡地打量他們二人一圈,什麼也不說,捧起碗來又送到皇帝跟前。
“阿衡。”
沈羨很快編織好了接下來要說出口的問題,卻被人摁住略微前傾的肩膀。
沈羨回頭看,是陸衡無聲對她說話。
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