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并未對此前建康城外發生的變故感到多麼慌亂,反倒在糧草倉起火的第一刻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派遣軍隊假意後撤,實則埋伏敵軍。
可敵軍看起來并未上當,叛軍在山上躺了許久,都遲遲不見敵軍蹤影。等他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經被叛軍包圍。
此後事态進展愈發順利,叛軍節節敗退,蘇弘被陸承所殺,劉榮也于行軍途中死去。
反觀皇室,那些四下逃散的宮人皆灰溜溜地跑回來,乞求陛下開恩。最終陸氏江山延續萬年,沈家人人皆平安順遂,沈羨重活一世,終歸得償所願……
等等。
沈羨感到一絲不對勁。
若說劉榮于行軍途中死去也便罷了,其他事似乎發展得太快了些,也太過順利。
沈羨驟然睜開雙眼,瞅見眼前那張被人塗畫得不成樣子的絹紙,再轉頭看看透過窗牗微微發白的天色,忍不住歎了口氣。
就知道是夢……這才到哪兒呢,她便已經幻想到了結局?
而看着陸衡由最開始的神采奕奕到如今的稍顯疲态,沈羨料想在她睡夢中,建康城外還是遲遲沒有進展。
“醒了?”陸衡問道,而後很快接上一句,“你還不如裹上衾被再好好睡上一覺,聽人來報,那裡還是沒有動靜。”
也許是長時間的全神貫注使他持續不斷地消耗着精力,加之戰況停滞不前加重了他深深埋藏于心底的憂慮。
陸衡嘴上雖是還願意同她說些不着調的話,臉上卻再難調動輕松的神情,眉頭也不知在什麼時候緊緊鎖了起來。
沈羨故意表露出驚訝:“什麼?真是不知邵覽他們在等待什麼時機,我可是一點也等不下去了。”
突然想起被自己壓在手下的那亂糟糟的絹紙,沈羨将其舉到陸衡面前:“你瞧,一覺醒來它便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竟已經辨認不出最開始是要寫些什麼了。”
陸衡跟着笑了一下,眉眼卻未曾跟着彎起一個弧度。
“如今天快亮了。”
“邵覽無論再怎麼遠謀遠慮,這個時候也該行動了,你且再好生等等。”
未經思慮,沈羨下意識就要出言寬慰陸衡。
等到她發覺有什麼東西慢慢抽了回去,沈羨這才發覺方才她的手搭在男子有些寬松的袖子上。
壞了,怎麼把他當做沈然沈延來哄。
男子看樣子對沈羨方才的動作不太在意,他很快便望向沈羨背後的那扇窗,若有所思。
“我不是在擔憂邵覽。”
“我們在此等待,這一夜父皇也必定不曾入眠。我怕父皇性子太急,等不到一切塵埃落定。”
沈羨仍然想着要為他父皇辯解幾句,好讓他懸着的心放下來幾分。可越是細想,原本打好了的腹稿便越是說不出口。
她雖不知陸衡現下為何如此憂心于陛下那邊潛在的變故,但他既然如此表現,屆時的後果不會是他與自己能攔得下的。
“那當如何?”
陸衡低垂着眼,抿緊嘴唇。
“天亮得很快。”
屋内沉寂了幾瞬,複而又能聽到男子的聲音。
“親軍總不能什麼也不做。邵覽若真的胸有成竹,想必他應當也不會介意有人願意配合,促使他将計劃提前。”
……
趴在泥土之上,還有長得茂密的一叢野草,紮在自己的胸前,很癢。肥人輪轉于睡夢與現實的交界處,就快看見自己家鄉裡那間生意紅火的食肆。
“你說他們是不是早就識破了我們的計謀?”肥人眯着眼睛,視線模糊,隻能看見遠處正聚集于他們軍營中的大批人頭,“這天都快亮了,怎麼還不見他們追上來?”
肥人說着,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眼前的炙肉也變得愈發逼真。
他打了一聲哈欠:“若是敵軍來了,麻煩叫我一聲,我先睡了。”
“誰準你睡了?”
“啊!”肥人大喊出聲,臉皺成一團,急忙捂住自己的頭頂。
他正想回敬那人,朝他頭上來一頓猛敲,瞥見周圍那冷冰冰盯着自己的人,頓時膽量全失,聲音弱了下去,支支吾吾的。
“誰,誰又準你打我的……”
“我是說你對大将軍不敬!”附在他耳旁的聲音微弱,語氣卻惡狠狠,“你若是這副消極懈怠的樣子,小心我最終攻破台城大将軍論功行賞時告你一狀!”
他加入大将軍的軍隊就是沖着往後的榮華富貴來的,男子一說當真是讓他慌了神。
肥人弱弱道:“不敢,不敢了……”
肥人說着,忽然感覺自己身下這塊土地在不受控制地顫動。
“有腳步聲。”
“是你身上肥肉太多。”
“真的!”肥人更加慌張,整個人貼在地上聽。
“馬蹄聲……”
肥人瞬間清醒過來,再度往他們的軍營望。
“奇怪,但并不是他們。”
是他聽岔了?
“就是他們。”一旁的人話中已經帶上一些躍躍欲試,“這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