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
男子微微點頭,緊接着喚了一聲:“父皇,母後。”
掂量着帝後方才的态度,沈羨在後跟着行禮,也沒管陸豫和孟氏有沒有允許她起身,便自顧自地站了起來。
“太子妃倒是不見外。”
“一家人,為何要見外?”陸衡答道,緊跟着抛出問題,“父皇,可否為兒臣解釋解釋,為何要派遣宮人向劉榮投降?”
陸豫低低笑了幾聲,最終卻忽然控制不住地大口呼吸。孟氏連忙為陸豫順氣,并抽空瞪了陸衡一眼。
“朕特意在你忙着派遣親軍上陣時派人去做,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啊。”
“倒也沒什麼,隻是想着早點認輸便能早點結束這場戰争。元月來天下百姓過得不好,朕心裡難受。”
“天下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難道不是因為劉榮胡作非為?父皇反過來幫着罪魁禍首,又是何意?”
陸豫意味深長地盯着陸衡:“你這是怪朕了。”
“兒臣不敢,隻是兒臣曾見過父皇為了擊退叛軍殚精竭慮,兒臣隻是覺得父皇英明,此舉亦有可能隻是為了迷惑劉榮,特來向父皇求證。”
“哈哈。”陸豫掙紮着從衾被中爬起來,“朕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會說話。”
“朕的确不僅僅要做這一件事。”
沈羨垂眸,卻聽得更加仔細。
“朕還已經下诏,命令公卿百官前往曆陽城拜見劉榮,大赦天下,赦免劉榮罪臣的身份,體恤其功,拜劉榮為丞相,封爵,食邑萬戶。”
“父皇!”
陸衡大聲喊道,語氣裡全是錯愕。
“不然你說。”陸豫手指重重點向身前的衾被,“我還有什麼辦法?台城如今空得隻剩下我們幾人和我那忠心的内侍,縱使你與太子妃合力擊潰劉榮,我又能當什麼皇帝?隻是個空架子。”
“可這……”
“沒什麼不滿意的,阿衡。我為了皇室,同世家鬥了一輩子,鬥到如今孑然一身。”
“我曾無數次想過,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對?”陸豫虛弱地歎口氣,“想了一輩子,我突然明白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争這個皇位,我也該本本分分,任憑世家擺布。”
“既然錯誤地有了不該有的心思,那我便求和,世家要什麼,我便給什麼。”
說到最後,陸豫還不忘溫和笑笑:“該做的我都已經替你做了,等到我死了,你登上皇位,切記别耍性子,乖一些,如此,許能安穩一世。”
“那陸承呢?”
“父皇舍得将我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那您偏愛的陸承呢?他如今還在湘州同蘇弘作戰,您還舍得麼?”
沈羨伸手拽了拽陸衡的袖子,卻被他輕輕拂去。
“是我對不起你。”陸豫道。
“我的确偏愛阿承,直到現在都是。但你如今也該明白,愛上一個人,便會連帶着偏愛與她有關的人和事物。我并非不知我偏心阿承,但我難以控制。”
“所以我……”陸衡身子前後搖晃,“我與我母親就合該被您忽視一輩子?”
“阿衡。”陸豫閉眼,似在斟酌回答,“你知道為何皇後雖早早入府,陸承卻比你小上兩年麼?”
“因為你母親妒心太重,瞞着我生下你便罷了,還嫉妒我與孟氏的情意,以你為工具設計陷害孟氏,還設法令其不孕。”
陸衡驟然脫力,跌在地上。
“直到我查清真相将你母親驅趕出府,府上才清淨許多,緊接着,孟氏也有孕了。”
“我又何嘗不知你是無辜的,可每回看見你的臉便會想到你生母荀氏,我實在……”
孟氏手中的碗也摔在地上,藥湯浸染四周。
“我明白了。”陸衡輕聲道。
“朕說這麼多,也是出于無奈,自劉榮造反以來,朕過分焦心,如今時日無多了……”
“我明白,父皇。”陸衡打斷陸豫的話,“父皇駕崩後,我會登上皇位,摸索着當個好皇帝。”
……
陸衡的身子很沉,可沈羨還是一路用力扶着他回到東宮。
“你說得對,我是總喜歡逃避問題,至于原因,你方才也知道了。”
沈羨慌忙地從腦海中搜刮着恰當的句子:“至少往後再撞見問題,也就不會再怕了,不是麼?”
“……不是。”陸衡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好像更怕了,往後無論心中有什麼疑惑,最終也隻能得到同一個答案,我知道的。”
“不可。”沈羨果斷道,“你會擊敗劉榮,你會安定江山,未來你會成為一位好帝王,是以,你不能害怕。”
“就譬如,現下你想得到什麼答案?我說與你聽,你心裡也能安定下來。”
陸衡輕笑,忽然開始盯着沈羨看,看得沈羨自己心中有些發毛。
“你我大婚那日,我說往後有我陪你,後來細細回想,我以為那不過是增進二人信任的手段,并非全部發自真心。”
“但若我說,如今我是真心想同你度過重重艱險。”
“你會給我什麼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