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
始終彎腰不動的沈羨試圖直起身子來,卻驟然感受到一陣酸痛,她隻能小步行走,坐到桌案前,癱在直挺挺的椅背上。
“是啊。”沈羨瞟了一眼殿内的蠟燭,比剛才要短上一些,不仔細看并不明顯,“都半個時辰過去了,自然累了。”
陸衡正想回答沈羨,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聲響,緊接着内侍在外喊道:“殿下,有新消息。”
“進吧。”
内侍縮着手,快步走到陸衡身邊,附在其耳邊,低聲不知在說些什麼。
沈羨盯着二人,他們仿佛在交流着什麼秘密,頗為神秘,一瞬間覺得有些郁悶。
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同她講的?
陸衡看了她一眼,好像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朝她輕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二人說罷,内侍低眉順眼地退出這間屋子,陸衡朝她解釋道:“他畢竟跟了我許久,有什麼事情自然隻會跟我說。”
沈羨也沒太在意方才的那點情緒,正經分析道:“既然有消息,台城外應當有情況。”
“已經開戰了。”
“劉榮果然坐不住,第三日晚便命令軍隊于台城西面彙合,準備進攻。”
“他這不是等不及,怕是從一開始便計劃好的。”沈羨道,“叛軍如今是臭名昭著,所謂的三日不封刀也是為了蒙蔽我們而傳出的消息。”
陸衡對沈羨的猜測不置可否,接着說道:“你的軍隊,究竟有多少人?”
“怎麼了?”
“若真的隻有數千人……”陸衡低頭看她,眼裡滿是狐疑,“又如何能使這三萬大軍節節敗退呢?”
看樣子,勢頭不錯。
沈羨正想要解釋疑惑,卻發現男子的唇角是壓抑不住的弧度,方才還是狐疑,如今再看又分明充滿贊許。
她不禁跟着笑出來,語氣明快。
“二萬人。”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麼。”沈羨堵住陸衡呼之欲出的話,“金鄉縣是沒有這麼多人,但高平郡有,樟郁郡也有。”
“但驟然吸納這麼多人,将士們之間恐怕良莠不齊。”
“怎麼會呢?”
沈羨話中是抑制不住的雀躍:“高平郡同胡族交戰,戰鬥力極強,樟郁郡同樣。何況樟郁郡比起高平郡,實在是窮山惡水。”
“邵覽向我通信,樟郁郡百姓極為貧窮,也極為兇惡。四處可見有人打鬥,兩村之間甚至能為了一袋糧鬥毆,死傷不計其數。”
“所以這樣的人,天生适合參與戰争。”陸衡有所明悟,接過沈羨的話。
“是,隻要給他們糧,再訓服他們的野心便可。”沈羨頓了一下,複又道,“你猜叛軍受到突襲,士氣大減,劉榮的下一步打算是什麼?”
“叛軍恐慌之下,定然四下奔逃。劉榮無法,隻能命其回到城外,再做打算。”
沈羨點點頭:“邵覽不是會手下留情的人,劉榮很快就沒法安然待在他的大本營裡了。”
“隻是……”沈羨遲疑道,“劉榮狡猾,但願邵覽足夠鎮定,不要冒進。”
……
深夜寒風凜冽,一刀一刀刮過男子的面龐,很是疼痛。男子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卻不見血。
男子手裡捧着一碗粥,沒能從中汲取到任何溫暖,反而是陶碗在源源不斷地奪走男子身上的溫度。
男子雙眼也沒個聚焦,失魂落魄地往無人的角落走。下一瞬頭冷不丁撞到了什麼東西,碗裡的粥也随之濺出,洇濕了一塊布料。
男子茫然擡頭,隻見一位人高馬大的壯漢正低着頭,對他怒目而視。
“走路沒長眼睛麼!粥都灑到我身上了!”
男子一怔,忙退後幾步,氣遊若絲道:“實在對不住,我方才走神了。”
壯漢用力點點他的胸脯,卻未能撼動他分毫,視線頓時别開,看上去很是不耐煩。
“肥人,我聽說你的老大死了?”
肥人吸了吸無意間溜出來的清涕:“是啊,他個子高,是第一個死的。”
壯漢用力拍他的左肩,肥人隻覺得自己要被人摁到地下去。
“沒事,往好處想,你個子矮,死不了,人胖,即便中劍了砍掉的也隻是你外面那一層肉。”
“呵呵。”
肥人強撐着扯出一個笑容,笑得比哭還難看。
壯漢沒想着耐心等他的回應,再次用力地摁住他的肩:“這妖兵也不知是什麼來曆,人人胳膊上都綁着一塊紅巾,戰鬥起來是不要命的狠,我們招架不住,死了這麼多人,也很正常。”
“其後隻要我們好好待在軍營裡,還能好端端地讓他們一窩端了不成?他們打不進來。”
“來人啊!敵軍來了!”
壯漢的手默默地放回原處,悻悻道:“來的也隻會是一小批人。”
“來人啊!敵軍要闖進來了!人多得數不清!”
“你還是别說了吧……”肥人實在忍不住,幽幽說道。
方才還三三兩兩聚在糧草庫旁的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碗,肥人心一橫,端起碗仰頭就要一飲而盡。
死也要死個痛快!
空碗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肥人趕緊跟着往前跑。
這回敵軍不再人人手中都舉着個火把,在軍營慘淡的光芒映襯下,隻能看見重重疊疊的黑影,随着風的鼓動而左右搖擺。
真的?這麼多人?
肥人将老大生前最愛的那把刀扛在肩上,踮起腳透過前方肩與肩的縫隙仔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