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從未忘記過此事,今日,又怎麼會忘呢?”
接到陸衡的責怪,許牧頓時放下墨錠,撩起蔽膝作勢要跪。陸衡攔下許牧,漫不經心道:“唉,你們怎麼都一樣,一個動不動要磕頭,一個動不動跪下。”
“起來,為我研墨。”
“太子殿下,此事都是劉淵的污蔑。您知道臣一向效忠于您,又怎麼可能親自寫信向劉家投誠?”
“何況這種伎倆太過兒戲。我若真的有意投靠他們,也不會采取此等下策。”
陸衡此前從不懷疑許牧對他的忠心,畢竟一月以前同樣是這個地方,他親自試探着許牧的立場,得到其願為他“肝腦塗地”的答複。
而如今聽着許牧的解釋,陸衡心裡卻越發覺着沒底。
“你說你與此事無關,又是怎麼知道劉淵方才同我污蔑于你?”
許牧顫顫巍巍地答道:“我很清楚劉淵,事發之後,他必定會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
陸衡能輕易瞧得出來,他自亂陣腳了。
緊接着,許牧将他這裡所經曆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地抖了出來。
“我同劉榮之間的确有聯系,隻不過,與劉淵說得相反,是劉榮主動寄密信過來,想要将我招攬到其座下,充任他的謀士。”
陸衡感受到許牧悄悄朝自己瞥來的一眼,卻故意沒有動作。幾息以後,許牧自顧自地講了下去。
“信中寫道,如今皇室節節敗退,預料不出一個月,建康便已經易主。若是我能投奔他那處,事成之後,許我司空之位。”
陸衡冷笑一聲:“他還真是舍得下血本,連一品官都給得起。”
“你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做的?”
許牧恭敬回答,緊繃微顫的聲音不禁放松許多:“我效忠于太子殿下,自然事事也以皇室為先。”
“我沒給劉榮答複,将那封密信燒毀于火爐中。”
“真的?”
“真的。”
“是真的便好。”
說着,陸衡看向硯台。許牧急忙加快了研墨的速度,請求陸衡耐心等待片刻。
“關于此事,你是如何考慮的?”
“呃——”
“你身為我的老師,前朝後主的信臣,應當清楚我的意思。”
許牧沉吟片刻,猶豫說道:“那臣便直言不諱了。”
“如今局勢對于皇室而言實在不算太好,縱觀整個陸氏江山,除卻觀望一派,竟隻剩下湘州、曆陽城以北由皇室控制。”
“老師以為,如今若想破局,應當從何着手?”
“朝中無人能用,若一定要有所應對,怕隻能将北方的流民帥勢力引入當前時局。”
“這是養虎為患。”
“可流民軍連年同胡族交戰,戰鬥能力極強。雖有可能養虎為患,但若是利用得好了,又何嘗不能做到扭轉局勢?”
陸衡微微點頭。
“的确是這個道理。你的提議,我會考慮。”
“看來,皇室若想要赢,太難太難……世家竟如此急于改朝換代,臣子的位置一刻也坐不下去。”
“依臣之見,劉榮起兵,有理有據。陛下此前對其實在太過防備,把握不好分寸,對世家的權勢削弱太過,世家利益受到威脅,這才對皇室極其不滿。”許牧插話。
“你的意思,是皇室如今面對如此局面,皆是其咎由自取了?”
“臣不敢。”
“不敢?”陸衡冷哼,“我看你倒是膽子大得很,世家有意招攬你,你的立場即刻便跟着某些世家一樣暧昧不清?”
“臣不過是直言不諱。”
許牧小心為自己解釋一句。
“我心中明白,你是真心為我着想,否則也不會冒着我發怒的風險說這些話。”
眼見許牧将墨錠擱置在硯台之上,雙手垂下。陸衡默契地撿起筆來蘸墨,提筆寫字。
黑墨在絹紙之上留下一個黑點,黑點在原地生長,向外圈劃領地。
陸衡停頓片刻,最後在紙上寫了一個“忠”字。
在那之後,二人也無甚能暢聊之事,随意客套幾句便隻剩沉默。陸衡有意沉浸于在紙上留上道道墨痕,始終未發一言。
許牧也是個識趣之人,見狀自行告退。
陸衡耐心等待着,直到屋内再也聽不見那人的腳步聲,這才喚人上前。
“讓豐樂樓的人仔細盯着許牧的動靜。”
“如有必要,也可派人好生看看,他的宅子裡可有什麼來曆不明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