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陸衡這一番夾帶着刺的話,劉淵臉上卻并未顯露出任何在他意料之中的神色。
沒有此人目的驟然被人戳穿之後的驚恐和惱怒,回應陸衡的隻有他眼中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水。
陸衡覺着此人有些無趣,啧了一聲:“說吧,現下我也算得上清閑,能提起興緻來聽一聽你的挑撥。”
劉淵上身挺直一動不動,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失了魄,說出來的話也十分平淡,好像陸衡方才的一言一行在他眼裡也隻不過是稚子的玩鬧罷了。
“太子殿下,您想錯了。”
“哦?”
“我如今跪在這裡未存任何心思,我隻是想同您說句肺腑之言。”
“千萬要提防太子侍中許牧啊!”
話音将盡,劉淵當即将雙手懸于頭頂,彎下腰來。陸衡反應極快,忙攙扶着面前之人的小臂,想要将其扶正。
劉淵畢竟年逾四十,力氣多少有些衰減,自然敵不過年近弱冠的少年。二人在空中沒能僵持多久,劉淵便被迫坐回他原本的位置去。
“劉大人,跪下請罪就是跪下請罪,屢次朝我這個太子磕頭又算什麼?您歲數不小,擔心閃着腰了。”陸衡不由得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卻無端令人感到不斷湧動着的惡意。
“太子殿下,受族人牽連,臣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便不勞您屈尊扶臣了。而這太子侍中許牧……”
眼看着劉淵不慌不忙,即便是在衆人面前刻意給他難堪仍然面不改色,再次嘗試将節奏拖回自己主導的軌道之上……
不能給此人機會,一旦他的圖謀成功,陸衡有預感,接下來無論說什麼話,他都是被動的那一方。
“我知道。”陸衡斬釘截鐵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你是想說,前幾日太子侍中許牧向你寫信,信中提到,他有意轉身投靠劉榮,是不是?”
“若我問你個中緣由,你會緊接着解釋道,劉榮此人畢竟曾是正一品大将軍,許牧畏懼此人威嚴,故而委婉地将這一意願交由你轉告?”
“而你最是忠于皇室,不能容忍許牧的背叛行徑,這才铤而走險,不惜冒犯太子,也要将其實情告知。”
陸衡十分流暢地将劉淵原本準備好的措辭代他說明,堵住了劉淵的嘴。
見劉淵很快反應過來,斂眸,似是在其腦海中飛快地想出應對之策,陸衡的耐心也随之告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對着劉淵做出警告。
“劉大人既然願意将自稱罪臣,又率領這劉氏全部族人來到天子殿前丢人現眼。”
陸衡的視線離開劉淵,放在最遠處的宮殿檐角之上,刻意将聲音壓實。
“劉氏一族本效忠皇室,匡扶陸氏江山,天子體恤其功,賜予劉氏子弟代代榮華富貴。”
“而今,劉氏家主劉榮要反,其全族律當坐誅。天子念及劉氏有功,這才網開一面,不忍下令。”
“你們如今在此請罪,非但不能讓天下人垂憫,反倒将劉榮此人的醜惡行徑傳得沸沸揚揚,令劉氏蒙羞!”
“太子殿下,請皇室早日捉回劉榮此等奸佞,早做處決!”後列一名男子突然高呼出聲,而後伏于地面。
陸衡沒急着回應他,選擇先行觀察衆人的反應。
此言一出,周邊之人紛紛向他投來注視,眼神帶着不解,甚者有人藏不住疑惑,向上揚起的音調自唇中洩出。
陸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似随意地向劉淵問道。
“此人是誰?”
“此人殿前失儀,劉氏内部自會責罰。”劉淵頗有些生硬道。
看來他的行為在劉淵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劉淵不說此人姓甚名誰,他卻清楚。
劉複。
他的弟弟。
陸衡難得順着劉淵的意思沒再往下問,快步向東宮而去。
之前他對沈羨說過,劉家内部有一個搖擺派,如今看來,其人隻作引人上鈎之用,他應當效忠于劉榮。
不過少了個搖擺派罷了。
方才的發現,卻讓他找到了個新的突破口。
……
“太子殿下。”
陸衡走進宮中,脫下大氅,交給内侍。他點點頭,示意知曉,卻沒想着出聲回答此人的拜見。
他走到書案前坐下,随意抽出一張宣紙來,另一隻手拾起懸挂着的墨筆,正想蘸墨,卻不得不有所停頓。
墨台還是幹的。
陸衡懶散擡眸,恰巧與靜立于書案一側的人對上眼神。
“太子殿下,是臣的疏忽,臣這便為您研墨。”那人身體猛地抖動一下,忙不疊拿起墨錠在墨台之上旋轉碾壓起來。
“老師,我記得此前你從未忘記過為我研墨。”
“是臣的不是,說起來,此事還是臣自告奮勇,殿下這才肯将此事從内侍交到我的手上。”
“想來我們二人之間的關系,也是自那時起拉近的。”
“是啊。”陸衡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