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漸止,沈羨屏住呼吸。
車帷從外揭開,無數光線湧入,沈羨所在的這個空間刹那大亮。她擡起眼眸,透過紗質團扇,穿過少年眼前懸挂的十一道旒,她與陸衡的視線相撞。
也許是這原本封閉的車輿裡太過昏暗,沈羨覺得少年今日的眼睛格外明亮。
陸衡想這人今日天沒亮便要起來捯饬自己,恐怕已經無暇再擡起眼睛偷偷打量他了。沒成想這人看上去卻像是睡飽了一般神采奕奕,眼睫撲閃撲閃,同他對視。
陸衡沒忍住笑出來。看見少年忍俊不禁,眉眼彎起,沈羨張大嘴巴,連忙低頭,不敢再直視那人。
這樣重要的場合,她竟忘了此刻還不能擡頭。
她适才所擔心發生的事一下子便成真了一個,沈羨有時會讨厭自己這張烏鴉嘴。
這人私下裡肯定會拿這事做文章,不過沈羨以為不是不能接受,畢竟她對自己的鬥嘴功力也很有自信,提前準備好要用什麼句子來堵住他的嘴便可。
總比被外面的烏泱泱一衆人嘲諷來得好。
幸好方才的失儀隻有他一人看見。
如今沈羨低着頭,透過團扇所能看見的東西自然受限。
隻見少年修長的右手掌心朝上,出現在那團扇的中間。沈羨将手搭了上去,在他的牽引下慢慢走下台階。
在他們移動的過程當中,那交握的手慢慢移到團扇上緣,下半部分是紅色的鞋尖和婚服。
二人登上同一個車輿,見他們坐穩,坐在馬上的人夾緊馬背,勒緊缰繩,這車隊慢慢地動起來。
沈羨此刻在衆人的目光之下一點頭也不敢擡,乖乖地盯着車輿前方這正左右擺動的馬尾巴,心情放松了許多。
是以她自然看不見旁邊陸衡默默投來的注視。
天光大亮,這條從沈宅到台城城門的街上也已經變得無比熱鬧。
在很高的地方,樹上的鳥兒聽見地面上的人正不斷湧上來的聲浪,忙加入進來這場重奏。人們發出的驚歎聲越來越高,鳥兒也跟着唱得越來越起勁。
若是這鳥兒也能被人聽見心聲,它們大抵是在贊歎今日是個什麼大日子,人群圍着的兩位身着紅衣的人又是何等大人物吧。
……
這一路大陣仗着實引人注目,故而被站在街上看熱鬧的百姓簇擁着,車輿行得很慢。
等這浩浩蕩蕩的陣仗從沈家到了東宮,竟已經是午後。
沈羨在上妝前吃了點心來稍微填填肚子,後面一樁事接着一樁事讓她抽不出空來進食,她也不願意為了個人原因拖慢大婚進度。
她的身體本就不算特别強健,雖然沒生過幾場大病,但家裡每每有人染疾,他們的病氣往往免不了過到沈羨這裡。
持續的饑餓感始終充斥着沈羨的大腦,從車輿上下來過後更是強烈地強調着自己的存在。
站了許久,到了後面沈羨頭直發昏,思維遲鈍,時常在禮官再三提示過後還是一臉茫然的樣子,陸衡看不下去,也每每附在沈羨耳旁輕聲提醒。
沈羨這才活了過來,忙向禮官抱歉笑笑,跟上一旁陸衡的動作。
雙腿酸軟得不行,沈羨甚至覺得僅憑這兩條腿撐不起她的上半身,總覺得下一刻便要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不過所幸她還是捱了過來,即便這幾個時辰過去,口脂已經掉了個七七八八,露出原本蒼白的唇色。
“還能撐住嗎?”
熟悉的聲線從沈羨耳旁響起。
“這些禮儀倒不算特别重要,你若實在難受,我便同禮官講一聲,我們先去祖廟。”
沈羨咬唇,都撐到這裡了,她有信心能堅持到儀式的最後。
況且她也不想在陸衡面前表露出任何柔弱。
她果斷搖頭,輕輕回了一句:“不用。”
二人在禮官指引之下,總算完成了這些繁瑣的儀式,等到她與陸衡從祖廟谒告出來,天不出所料地暗了下去。
接下來便隻剩下最重要的幾件事了。
二人來到西堂,門前站着主婚者,看起來已經在此等待很久。
那人身材瘦削,沈羨認得他,那是她曾見過的太子侍中許牧——陸衡的老師。
二人澆水洗手過後,便是同牢禮和合卺禮。
陸衡坐在沈羨對面,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沈羨見他動作,往稍微偏一些的地方下筷,放進嘴裡咀嚼。
“同牢禮,寓意從此夫妻同餐,同甘共苦。”
随即沈羨走到陸衡左側,一同來到屋子靠裡的那面牆前。
兩個酒瓢靜靜待在那裡,沈羨拿起其中一個,轉過身來,面對陸衡。
這兩個酒瓢中間連着的紅色絲線很短,陸衡轉身時,沈羨不由得被線牽着往前一小步,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足夠近。
他們飲下這一小杯酒,絲線随着他們仰頭的動作而不斷繃緊,但始終未斷。
許牧走上前,接過兩個幹幹淨淨的酒瓢,将它們扣在一起。
“合卺禮,寓意從此夫妻相愛,永不分離。”
禮成,沈羨暗暗松口氣,終于能歇息了。
陸衡身子動了動,俯身同沈羨講:“現下父皇和文武百官皆在殿上等着祝賀,我總歸得去那裡同衆人客氣一番,也許會久一些。”
“我讓人來為你送些吃食,你且在此好生休息,若是覺得累了,便先睡下吧。”
“不必等我,今夜我睡在其他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