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應看不上我們,可他沒有。相反他願意給蘇家權力。不然你以為,蘇家何以在這十幾年内與沈家齊名,并稱江東豪強?”
“而陸豫呢?陸豫不但不感激劉大将軍的扶持,反倒處處限制他的權勢。于情,陸氏背叛劉家,就該付出代價,改朝換代。”
“蘇家與劉家的交情衆人都能看得明白,于理,我們也不得不幫。”
蘇弘的身體前傾,在蘇季和那裡的聲音更具壓迫感,壓得蘇季和喘不過氣。
“這件事你不做,你就是在冷眼旁觀蘇家傾覆。”
蘇季和的手被蘇弘拉過來,要将令牌放在他的掌心。
“父親……”
蘇季和擡頭,眼眸通紅,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流,他竭力想要掩飾自己的絕望,卻仍然有嗚咽聲從他嘴裡逃出來。
蘇弘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指,蘇季和不住地搖頭。
“父親……”
可惜面前的蘇弘根本沒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隻是專注于掰碎眼前那顆如石般硬的拳頭。
最後一根手指被掰開,在不住抖動的手掌中央,一塊令牌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蘇弘包住蘇季和的手,又将這掰碎了的拳頭一點一點合攏,恢複原狀。他定定看着蘇季和。
蘇季和的手還在抖,臉再度埋到地底下,看不清神情。
“劉榮起兵之後,你凡事聽我命令,其他的事由你自行決定,但要以劉家利益為先。”
“你若不敢,那便留在建康,為他籠絡那些觀望着的世家,陷皇室于孤立無援之境。”
最後蘇弘說出這麼一段話,好像在提前交代他的身後事。
“若最後劉家輸了,我死了,你便拿着這個東西,同陸氏軍隊最後打一場,護住蘇家的體面。”
這樣沉默了許久,連外頭原本惡意看戲的太陽都覺得無聊藏到了雲裡。
蘇季和不再帶着哭腔,身體不再顫抖,他隻是保持着方才握住東西的動作,安靜得就像一塊等待腐朽的木頭。
“是,父親。”
……
天還沒亮,可沈羨卻在梳妝鏡前坐了許久,屁股都有些發麻。
兩個妝娘圍在沈羨身邊,一個負責将盆那麼大的假發髻固定在她的頭上;一個負責在她面上一陣鼓搗,讓沈羨忍不住揉揉鼻子,強行抑制打噴嚏的沖動。
她忍了又忍,才沒直接開口,讓妝娘别再往她臉上再撲些有的沒的東西。
不過最後沈羨當然什麼也沒說,隻因她大半夜就被人喊醒,腦子沉得不行。她緊閉雙眼,試圖利用這漫長的時間補償自己極度匮乏的睡眠。
也罷,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是以這沉甸甸的假髻和沉甸甸的婚服也在她意料之中。
沈羨也不是沒成過婚,她想着不過是走個過場,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沈羨在半夢半醒之間忍不住想。
若是能讓她晚點起,讓她能能多休息片刻,若是這頭上身上的東西沒那麼重便好了。
“嘶——”
一個十分沉重的東西放在她的頭頂上,她頓時感覺整個人都被這東西往地裡按,人也矮了幾分。
沈羨皺眉,扶住發髻。
那妝娘看着銅鏡,看着鏡中沈羨的反應,被燙到般地縮回手。
“太子妃實在對不住,隻是這花樹冠乃依禮制所作,沒人敢在這上面偷工減料,是奴家的不是,未能事先知會太子妃一聲這冠的重量,惹您惱了。”
沈羨覺得有些好笑:“我沒想着刁難你,不必如此膽戰心驚的。”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
“無事,繼續吧。”
沈羨仍然懶得睜開眼,這痛感還沒法将她從巨大的困倦之中喊醒。
後面的時間裡,頭上越來越重,上面的東西牢牢扒着她的頭發。
沈羨好幾次坐着坐着身子便不自覺往前傾,她的頭低下來時感覺頭頂上的花樹冠要和自己被一同甩飛出去。
所幸那兩位妝娘反應極快,及時扶住了她的頭,才不至于讓一切前功盡棄。
不知過了多久,沈羨覺得妝娘在她身上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便睜開眼,站起來往門口走。
隻是沒往前走幾下便不由得後退幾步,她的眼睛竭力往天上看,有些苦惱地想看這罪魁禍首究竟長了個什麼樣,兩隻手虛扶着頭。
沈羨此刻已經别無所求,唯願她的頭别被壓扁了。
“太子妃留步!”後面的婦人急急忙忙跟上去,手裡拿着兩個大家夥。
沈羨強撐起精神看到她手裡的東西,隻覺得自己即刻要暈過去了。
她指着婦人的手心,有些遲疑:“這也要安在我頭上?”
婦人笑道:“是啊,這是博鬓。”
婦人于是走到沈羨旁,将兩個博鬓分别安在她頭兩側,于是本就沉甸甸的花樹冠尾部還吊着兩個又長又沉的東西。
沈羨有些慶幸,至少這些重東西扯着的不是她的真發。
“好了麼?”
“好了。”婦人從一旁拿過團扇,放在沈羨手裡,讓她捏着扇柄擋住臉,而後拍拍她的燕居服,将皺褶撫平。
兩位傅姆站在門口,見已經穿戴整齊,便引導沈羨上輿。
雖說此時天剛蒙蒙亮,但沈羨能聽見轎外人們的吵嚷聲,有夫婦之間的交頭接耳,有稚子清脆的呼喊,有鄰家間的輕笑。
沈羨不由得有些緊張,可最令她緊張的還不到時候。
喧鬧的樂鼓聲中,沈羨能察覺沉悶的馬蹄聲正在她耳中不斷放大。
那是陸衡的車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