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出了邵覽的屋子,無暇歇息便直接帶着人往昌邑走。
風沙遮眼,她沒有絲毫停頓。
此事算是她臨時起意,她未曾事先知會昌邑那邊。因而貿然帶着這些人護送她,恐令人側目。
她讓那些人在城門外等候,獨自一人不停穿梭于街上的人群之中。
午後,人們剛吃飽飯便想着上街消食。在沈羨不斷掠過的人群裡,有的正圍成一群,對着攤位上的物品發出驚奇的贊歎聲;有人正對着那一群木頭架子争吵,互相指責他們速度太慢,趕不及晚上的戲,搞砸了要挨人罵。
而這些事沈羨無暇去看更無暇去聽,它們隻是伴着沈羨途徑之地揚起的沙粒一同消失在她的身後。
掌櫃看到來人,眼裡便浮上一層再明顯不過的歡喜,他堆出笑來迎上去,手搓得通紅。
“貴人,您怎麼有閑暇來到此處啊?”
沈羨客氣地朝他笑了笑,直奔主題:“來人帶我上樓吧,我有些東西要拿。”
掌櫃的沒多說什麼,對着在一旁打雜的夥計耳語一番,那夥計很快走上前來為沈羨帶路。
她來到梳妝鏡前,捧起沉甸甸的匣子就走,重回街上,問了路人那當鋪所在何處。
沈羨手扣緊匣子,指甲深深嵌進其上所雕刻的花紋縫隙裡。
“這些東西一并幫我當了去。”
這一整盒首飾也能值不少錢,或許能打發他們。
何況她隻給得起這些,即便滿足不了山賊的胃口,也總要嘗試。
櫃台很高,沈羨踮起腳,将手中的匣子舉過頭頂,遞到人手裡。那人拉開一扇小窗,接過匣子,一件一件取出裡頭的首飾,眯起眼睛估量它們的價值。
很快那人從匣子裡頭又取出一支蓮花簪,這東西其貌不揚,甚至比起前頭的首飾顯得樸素了些。它用銀子打成,上面也無甚起眼的點綴,隻是這朵蓮花雕刻得精細。
沈羨一臉平靜,看着夥計手裡的那支蓮花簪,心卻被慢慢揪緊。
建康女子間如今時興的是樣式花哨的金簪。有的被雕成蒼樹,奇怪一些的被雕刻成一把大刀。
沈羨一向偏愛樣式簡潔做工精巧的發飾,而這蓮花簪又是她最偏愛的一支。
左不過一支簪子,她何必如此優柔寡斷。
沈羨心裡默默對自己譏諷一句。
……
沈羨趕回金鄉縣,将換來的大袋銅錢交予邵覽,讓他帶着這些東西去換人。
意料之外地,那山賊十分爽快,一口敲定晚上會帶着女孩來到城牆之下,一手交财一手交人。
這倒是有些讓沈羨不明白了。
山賊應當都是些無賴之人,金鄉縣帶着錢财來,他們本應抓着女孩不放,直到榨幹最後一絲利益才是。
夜晚這個時間也同樣讓她不安。為着不太引人注目,昨日夜裡隻運了将将一半的糧食,是以沈羨與邵覽已經約定好分散到幾天裡運完。
山賊隻說會來人,卻并未與他們約定出個确切的時間來,若是這時間恰巧與運糧的時候相撞,該如何是好?若是撞見了,後續又該如何想出其他法子來掩人耳目?
懷揣着憂慮,沈羨去找邵覽,問他今夜的糧食是否應當擱置一天。
邵覽順着沈羨昨夜的邏輯堵住了她的嘴:“料想夜半時分,這些山賊應當正沉醉于夢鄉。昨夜安好無事,今日又怎會有變故?何況他們深夜潛伏隻是為了一個女孩,這并不值當。”
沈羨不知如何反駁,心中升起了怪誕之感,這話從邵覽嘴裡說出來有些别扭。
從沈羨進屋婦人那聲并不熱絡的寒暄開始,小屋裡便始終被冷冷清清的氛圍所籠罩。婦人、少女和男孩圍在一處用膳,卻奇異地從頭至尾沒有人主動張口說話,大家好似都有自己的心事。
沈羨啃下一口蒸餅,心中正一遍遍描繪着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所有圖景,一遍遍安撫自己那些隐憂,不過杞人憂天。
簡單吃過幾口婦人為她熱過的蒸餅,沈羨便早早躺在小屋裡補眠。夜半,她還要起來看着昌邑的人來運糧食。
……
金鄉縣比建康冷,夜晚的金鄉縣更是刺骨。所幸今日夜裡沒有大風,一切都靜悄悄的,掀不起一絲波瀾。
沈羨仍然站在邵覽旁,看着外頭的車馬馱着糧食,一步步往城裡走。
運完這些,這幾天城内百姓便暫時不用為糧食發愁,捕捉城内的野鼠了。
……
建康,朱雀橋旁。
劉榮出鎮江州,平素不在建康,故而這宅子裡一貫是劉淵做主。
劉淵捧起香爐,拿起筷子,攪動裡頭的死灰。家仆從外面進來,手上拿着一封信,對劉淵耳語幾句,劉淵沒有動作,擡頭朝向左側的男子。
“讓劉複為我讀吧。”
一旁的男子有些惶恐地接過信封,遲遲不見動作。他不敢輕易拆開這信,大抵是因着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是因着來信那人的身份。
劉淵取來灰押,松散的香灰慢慢變得平整了些許。忙着手上的事,說出來的話無暇帶上情緒:“我都主動将信交給你了,還猶豫什麼?”
明明語氣裡不帶一絲感情,可男子聽着心裡卻是重重跳了幾拍。他打開信封,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讀下來,最後合上信封,走上前去放在劉淵另一側的案上。
“這封信是大将軍寄來的。”
“他都說什麼?”
“他說,沈家二小姐秘密動身前去北方的事他已經知曉,您猜測的有些道理,可這畢竟與陸氏抑或沈家的利益不符。”
劉榮這麼想也是自然之理。
如今的陸氏江山得以穩定,并不全是世家的功勞。王朝建立之初,并非隻有内憂,還有外患。
所謂内憂不過是他們世家所選擇的勢力不同,充其量,隻是世家私人部曲之間的對抗。
但外患畢竟不同。前朝因皇帝昏庸而滅,而直接的劊子手是北方胡族。那蠻夷之地的人在前朝内亂之際攻占前朝國都,前朝國祚戛然而止。
世家子弟自幼富貴,又怎會輕易吃這統兵打仗的苦?是而一旦胡族南下,這陸氏江山便岌岌可危。
也就是常年流亡于北方的百姓自發組織數支流民軍,屢次于邊境打退胡族,才換得南方如今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