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一臉興奮地纏着父親,要給他講今日牆角下有多少隻螞蟻爬過,有多少樹葉飄落時,父親也總是這幅表情。
第二天等她興沖沖地再提,父親隻會揉揉她的頭,有些抱歉地說道。
“父親記性不好啦。”
故而他此刻也像小時候那樣,并未把她的話放在心裡。
她自認沒覺得有多傷心,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誰能相信往日對政事絲毫不感興趣的小姐能說出這些話?她總不能向家人坦白她如今已經重來一世,他們也隻當作她在做夢。
可是總有那麼一瞬間,這一瞬間,她會突然發現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幾乎要奪眶而出。
她不想在人前表現出一副脆弱的模樣,于是望向天,閉上眼睛,試圖讓眼淚倒流回去。
一閉上眼,一行淚便在她的臉龐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她匆忙伸出袖子想要擦掉。可她不停地擦,眼淚不停地流。
她有點恨自己太沒用了。
這不争氣的眼淚,怎麼越擦越多。
最後她沒再說話,奪門而逃。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
蘇季和正與他的妹妹蘇韫曉一同走在街上。
蘇季和一直覺得他妹妹奇怪得很,從周歲宴抓周開始就很奇怪。
那時她面前擺着胭脂水粉、筆墨紙硯、布料針線。可她看都沒看這些玩意兒,徑直伸出小手,朝着他父親腰間的佩劍雙眼放光,哇哇大叫。
長大了自然也是這麼奇怪,就如此刻她正興緻頗高地沖着攤位上琳琅滿目的劍比劃,同攤主大聲争論。
“這攤上的承影劍算個什麼,比我腰間的魚腸劍差了個十萬八千裡!”
言罷,隻聽劍出鞘的聲音,她竟直接将自己的劍拔出來,要與那攤主論個長短。
遠處,蘇季和站在街角,假裝四處找什麼人,忙得很。
正當他第不知多少次将視線從一旁的胭脂鋪一路掃到這條街末尾的糕點鋪時,蘇韫曉突然神秘兮兮地出現在他面前。
“兄長,那不是瑤娘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街上亂逛,衣服亂糟糟的,頭發亂糟糟的,眼睛也是紅的。誰惹她煩心了?”
見蘇季和沒搭理,蘇韫曉戳了戳他。
“你不是一直喜歡她嗎,趕緊上前安慰一番,這不就英雄救美了!”
她也不是不懂什麼男女情愛嘛!
蘇韫曉以為自己甚是聰明,幸福地拍了拍手,眼巴巴地等待兄長誇贊。
見蘇季和許久沒有回答,蘇韫曉感到有些奇怪,看了蘇季和一眼,又轉身看向此時仍在漫無目的地亂逛的沈羨,怎麼也看不出端倪來。
這兩人是吵嘴了?
過了許久,蘇韫曉忍不住要扯着蘇季和往沈羨那裡拽,卻沒料想她兄長直接甩開她的手。
她有些驚愕,正想雙手叉腰同他理論,卻好像感知到些什麼,停了下來。
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她兄長此刻有些頹喪。
“不用了,青黛,你去街尾那家糕點鋪買些桂花糖蒸酥來送給她。”
“好好安慰她,别讓她哭。”
漫長的街上人來人往,蘇季和始終望着一個方向,不知道在看誰。
……
“别傷心啦瑤娘,我陪你去建康最大的酒樓潇灑一番,俗話說得好,酒能消千愁嘛!”
蘇韫曉親昵地挽着沈羨的手一路拐進豐樂樓,沈羨還自顧自地傷心呢,無暇去看她帶自己去了哪裡,跌跌撞撞地跟上,手裡還緊緊攥着那袋糕點。
蘇韫曉此人甚是闊氣,一進來便豪爽地往堂倌手裡放了一袋銅錢。
“開最好的雅座來!”
未等堂倌彎腰緻謝,蘇韫曉便直拎着沈羨一路從一樓竄上三樓。
“不必跟上了,直接給我上兩壺你們這兒最好的酒!”
酒樓裡人頭攢動,蘇韫曉與沈羨在這人群裡并不太顯眼。不遠處,有人正悠然飲茶,将她們二人動作盡收眼底。
……
“扶我起來,我還能喝!”
沈羨坐在蘇韫曉對面,面無表情。
可真讓人頭疼。
一會兒,不,如今蘇韫曉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要如何給她送回去?
她可不想攙着人回去,尤其是若這樣做,她還要見到蘇家的人。
“我說,你能不能别喝了?”
沈羨有點不耐煩了。
好端端的壞心情都被她打破了,她這會兒屏氣凝神,再度嘗試醞釀出悲傷的情緒,卻煩躁地發現自己再也傷心不起來了。
她望着蘇韫曉不省人事的樣子,一股複雜情緒蔓延開來。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蘇韫曉。
前世她家人被殺,蘇弘就是罪魁禍首,蘇季和作為她的夫君,隻是漠然看着她陷入絕望的深淵,而後對她說,他父親也有自己的苦衷,而後嫌她太煩。
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在這兩人身上自讨苦吃。
唯獨蘇韫曉,從二人八歲相識起就一直要好到了現在。
前世得知此事,蘇韫曉感到十分愧疚,往後便時刻小心翼翼地維護着二人的關系,捧着沈羨一顆搖搖欲墜的心,讓她不要一時想不開,過好自己剩下的日子。
當時她緊握着沈羨的雙手說以後即便家人遇害,她也會一直陪在沈羨身邊,可是沈羨覺得她虛僞,沈羨主動地一次次拂開她伸過來的手。
她有點想試試看,若是這一世她不再主動避開蘇韫曉,她們二人的關系會是什麼樣。
當一切發生後,她們二人還能如從前那樣要好嗎?
“砰,砰。”
沈羨把門拉開一個小縫,探出頭,四處張望,發現一張熟悉的臉。
“太子殿下,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