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逼迫于你。”
“也許吧。”
陸衡唇角咧起一個近乎誇張的弧度:“沈小姐這出戲可真有意思。不過,為什麼是我?若隻是為了推脫一場婚事,防備一個蘇家,并不是非我不可。按理來說,我是你最末等的選擇。”
這便是同意合作了。事到如今,沈羨也該拿點誠意來。
“既然你我已經結為同盟,有些事便沒必要繼續隐瞞。”
“劉榮日漸專擅,皇帝試圖削弱劉氏勢力,防備劉榮。皇室與劉氏之間的平衡打破,劉榮感到威脅,是以,劉榮必反。”
“而蘇家家主蘇弘早就在暗地裡追随劉榮,即便他明知劉榮有反心。”
沈羨從寬大的袖子中抽出食指,在食案上畫了一個小圈。
“這裡,已經牽扯出兩個世家。”
緊接着,沈羨在小圈外圍又畫了一個大圈包裹住它。
“其他世家雖暫未表明态度,可今日皇帝削弱劉氏,來日未必不會将刀子轉向他們,從他們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故而劉榮反後,世家即便不會明面支持劉榮,至少也會是态度暧昧,坐視二人相争。”
“劉榮若成功篡位,在蘇弘撺掇之下必然忌憚沈家權勢,滅沈家勢力。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這種可能。”
“在這種可能裡,你是唯一能幫到我的人。”
她最後在大圈外畫上一個點。
“但你貿然搭上皇室這條線,很有可能将沈家一同拖下水。”
沈羨清楚,她清楚這樣做的風險。這會激化事态,不僅加快劉榮謀反的腳步,沈家還很有可能提前遇險。
可是,可是。
“可是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上天願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總得為沈家做點什麼。
“沈二小姐的話真是好生令人感動,但沈家人恐怕不會理解你的做法,終歸是一廂情願。”
“我不求他們理解。”沈羨恍若看到了一副畫面,那裡有她的家人。
真摯的笑容自她臉上綻開:“我隻願他們平安。”
陸衡好像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大腦出現一瞬的空白。他擡起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眼眸低垂,高聳的眉骨在他臉上蒙了一層陰影。
他好像對沈羨的話信服了幾分。
大抵是因為,他也不願無動于衷,他也想為自己的家人做點什麼,哪怕這點力量微不足道。
“依你所見,我們還有多久時間來提前應對這件事?”
沈羨捂緊手爐,看向窗牖上臘梅垂下來的影子。
“最遲元月底。”
即是下個月。
陸衡沒說話,看似平淡如常。可茶盞裡的茶水卻好像狂風傾軋般地掀起驚濤駭浪。
……
陸衡應沈羨邀請來到雅座時,正是黃昏時分,太陽正竭盡全力朝天空散播着自己最後的餘晖。
二人在裡面談了不少事,出酒樓時太陽蒼涼地走下山去,已是天色大暗。
此刻,沈羨與陸衡二人分坐于馬車兩側。
“我這便回去了,今日多謝陸公子賞臉做客。”
鬥篷下的裙襦已被手指掐得皺皺巴巴,沈羨眼見安車停下,伸手撫平了襦裙便急着下車。
一路上的氣氛實在憋人,陸衡始終沒主動說話,隻是抱臂,閉上眼假寐。
她一隻手扶着車輿邊緣,提起裙襦,往前邁了一步。
可腳下的堅實觸感并未出現,另一隻手上頭的小臂反倒被什麼人緊握着。沈羨甩了幾下,但那人還是不肯退讓,她實在忍不住,有些氣憤地回頭看向陸衡。
面對沈羨無聲的質問,陸衡還是平淡的模樣,并不打算做出解釋。陸衡起身,彎腰掀開車幔,先她一步下了車。
“沈二小姐,下車吧。”
這人做什麼?
沈羨莫名煩躁,她打心眼裡抗拒和陌生人接觸,尤其是陌生男子。
于是沈羨不顧禮儀,來不及掂量力道便“啪”地拍開她面前那礙眼的手。
顧不上體會心上泛來的那點愧疚,沈羨敷衍道:“太子殿下有無大礙?”
“沒……”
後面陸衡說些什麼沈羨也聽不見,隻能從餘光中看見他的嘴巴一開一合。
沈羨不顧儀态,提起裙子急急三兩步走下台階,沒等站定便急着轉身腳底抹油溜回沈家。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為擺脫這人的惡劣的把戲而感到高興。
她還不清楚?讓她扶着陸衡下來,繼而陸衡順勢一拉,他們二人抱在一起,從此無情人也成有情。
陸衡怕沈羨诓來聖旨轉頭便毀約,也不知怎麼想的,竟妄圖用這點東西牽絆住他們兩個。
沈羨正覺得陸衡幼稚,下一秒一個趔趄便要滑倒。她又驚又懼,即刻冷汗直下,雙手緊緊攥着長裙,逼着自己穩住身形,原地前後搖晃幾下,這才好端端地穩在男子一步之外。
“告辭。”沈羨甚至顧不上同男子道别,飛快地消失在陸衡的視野裡。
在她背後,陸衡一隻手懸于空中,頗有些不自在地放下。
他低下頭,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