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即使那白布下空蕩的肚子裡藏了一塊石頭,也會被穿透的一刀。
是狠狠地紮進棉花,刺向稻草人,給魚開膛破肚的那種毫不猶豫。
程湍幾乎在那一刀落下的同時,一把握住了門把手,一門之隔,下一瞬他就可以了結了他們。
程湍本能的反應,因為太簡單,太容易了。兩個來搜東西的草包,來就算了,其他的事情不能做。
棺是他要求開的,保住其中的人是責任也是本分。這甚至可以是不含任何情感的決定,下意識的決定。
他會這樣做。
可是偏偏一股細小的力攔住了他。
難以忽視。
他不懂,他不應該被那樣的力阻止,可他就是停下了。
那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死死地抓着,他微微轉身看去。
蒼白的月色下,瘦弱的手臂,指尖十分用力,發白。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發抖,但很堅定。
面龐是微微的藍色,輪廓上鑲了一層金色,大概是月亮。
她的眼睛很濕潤,看向他卻絲毫沒有退縮。
程湍很驚訝,他眉頭皺起,不知她這是為何。
她為什麼會攔住他,外面是她嫂嫂的屍體,她就站在這裡,他甚至覺得,如果剛剛他推門而出,她一定也會跟着他狠狠地弄死那兩個家夥。
她怎麼會攔下自己?憑什麼?
她怕了?不會,她從不曾怕過。
她怕,她就不會半夜獨自一人來到這裡偷摸找線索;她怕,她就不會在漆黑的夜裡一人穿過整個京城來找他;她怕,她就不會在那初見的秘室裡憑長針大小的刀就敢與他對峙……
可她不怕嗎?
她撒謊,她長跪,她肆意妄為;她什麼都敢做,她什麼都敢想,她什麼也都嘗試接受,噩夢裡的不知道是誰的死亡,來自父親的責罰,餓,累,冷,恐懼……
等等……
所以,她接受了什麼?她接受她的嫂嫂落胎而亡後再被開膛破肚?她接受她的至交好友蒙冤而死?
她不可能接受。
所以為什麼?
程湍一刹那間愣住了,眉頭控制不了地皺得更深,嘴角的淩厲和目光的寒意讓晏然的心顫了顫。
她依舊死死地抓住他。她想,如果他非得奪門而出,她也是攔不下的。
她感謝,也憎惡。
門外的刀停了下,發出細碎攪動的聲音。
兩人在門邊無聲地對峙。
她覺得很累,不想再看着這雙眼睛裡的星辰,有火光慢慢熄滅。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一個支撐點,她很累,就要溺死了。
在湍急的水流裡要溺死了。
她想蹲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閉上自己的眼睛。而前兩者做起來太難了,她難以活動。
而眼皮很好控制,她咬了咬牙閉上了眼睛。
可外頭的聲音更響了,她覺得離他們更近了……
迷惘混沌間,外面的交談聲又起……她知道有聲音,但完全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一切都靜下來了。
她終于脫力,她想靠近地面,地可以給她一些依靠,如以往的那些時候。
跪着,就有依靠。
身子滑落到一半,被強有力的手硬生生截在半路,臉貼到人的腰腹上。
不知道是終于堅持不住,想要抱着什麼,還是别的,反正她順勢抱住了面前的人。
那人拎着她起來,然後松手,抖開鬥篷披到了她身上。
他拍了拍她的肩,“人走了。”
“為什麼攔我?” 寒意刺骨的問話,程湍沒有看她,“之前不是還因我開棺而氣?”
他原來知道啊。
生氣是人之常情,她冷血、淡漠、不代表她沒有觸動,沒有美好的回憶、友情、同情。
攔他?
人已經死了,線索也拿到了,如若再生事端,那有人是不是也會遭受些什麼。
榜眼頭七還沒過,狀元再跟着走了……?
……
她不是在同情憐愛什麼狀元郎,她是真的不想夢裡死過千百遍的人真真實實地死在她面前。
即使隻是近段時間,那個人成了程湍的樣子……也不行,那樣豈不是一夢成谶。
她再自私一回,死去的人不能還要拉着活着的人赴黃泉。這是她的理,那是她的情。
她确實對不住嫂嫂,對不住餘先生。可那是别的地方的事情了。
是,她分不清夢與現實。但她分得清生與死,一直分得清。
生能去死,死不能複生。
她面前的是個活人。權衡了所有,她要這個。
“紙你拿到了,我沒有什麼其他的事了,我回去了。”自說自話,什麼也沒回答,她掙紮着推開那熱乎的胸膛和直挺的腰闆。
但沒走了,他拽住了她,沉默地看了她很久。
她沒做任何解釋……不該解釋一下嗎?究竟為什麼?
程湍最後也松了手,說道,“回程府。”
“為什麼?”
“紙上有字。”
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晏然也想知道,點點頭。
和大病初愈無關,這種程度的刺激她很難承受,回程府的路上,她就有些暈,努力坐直身體,可馬還是太颠了,她跟不上。
再然後就沒有意識了。
程湍在人就要栽倒的時候,拉住了馬繩,攬着她的腰,她腦袋無力地搭在他的胳膊上。
程湍抱她起來,将她轉過來,臉沖着自己,那腦袋一啄一啄地抵在他的肩下。
手扶住脖頸,那面上有淚痕,她很累了。
将她攏進自己的身體裡,用鬥篷蓋住,一手抱住她不讓她掉下去,一手狠狠地拉了馬繩,馬飛快地跑了起來。
……
晏然轉醒時,程湍正将她放到幾個時辰前她坐過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