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餘茂堅家小巷外邊的一個店家那,程湍就先下了馬,正要拉晏然下來,晏然卻從另一邊跳下去了,穩穩落地。
程湍一個大跨步轉到她這邊,看着她。
“啊…我不太習慣左邊下馬……”
“你踩到鬥篷了。”
沒摔倒是你命好。
“抱歉,程大人。”
晏然不好意思地笑笑,立馬從地上拉起鬥篷,将程湍在她脖頸後系的結子轉到下巴,然後脫下鬥篷疊好,收在胸前抱在懷裡。
抱着一坨金子……
雖然她不喜金銀财寶,但貴重之物放她這裡多少有些不自在。
程湍往巷子裡走,她跟在後面。
他有鑰匙,很快進屋,蹲下摸了摸就找到了她說的地方,看向晏然。
“我撬的,但很小心,沒有破壞裡面的紙。”晏然壓着嗓子說。
“還帶着刀嗎?”程湍站起來,問她。
“刀?”她扭身向上看,想确定程湍為何會覺得她帶着刀。
旋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愚蠢,“刻刀嗎,帶了!”
“你來吧。”
“好。”
晏然将兩隻手伸到棺材裡,撥開自己用來僞裝完整的木片,然後小心地估算紙張大小,一點點撬開其餘的木片。
味道刺鼻,但在拆的過程中,她幾乎聞不到。
很快弄出一個口,她收好刻刀,手伸進去,抓住所有的紙,從洞口往外移出,很慢很慢,确保每一張紙都完好無損。
終于拿出來了,她松了一口氣,要起身,卻發現一條腿已經麻了。
程湍看出來她的不适,雙手拎起她的胳膊,讓她站了起來。
“謝謝程大人,您看看……”話還沒有說完,程湍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旁邊屋裡。
屋門老舊根本合不上,他們就站在門後,程湍示意她不要出聲,晏然聽到了不遠處大門邊有聲音。
有人來了。
晏然一動不動,程湍的手放開了她。晏然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聽。
程湍收走了她手裡七八張寫着密密麻麻字的紙,放到衣服裡。
晏然覺得很慶幸,幾乎她前腳拿走紙,後腳人就來了。
可是會被人發現藏了東西還被拿走了吧。她緊張地看向程湍,程湍就安靜地站着不語,也沒有看她,盯着門,聽聲。
目光灼灼,深不可測,好像是正在捕獵的獵人。
晏然看着好看的側臉,更不安起來。
狀元,榜眼,探花,還有其他金榜題名的進士,一般都會循規蹈矩地走仕途,真不見得有什麼危險可言。
怎麼到他們這屆……
程湍看起來會一點武功,可進士們都苦讀詩書數十載,武功又能厲害到哪去,他還不吃飯不睡覺……
她真的皺起眉頭來。
本來就有很多毫不相幹的人或事,她不是對什麼都會起憐憫之心,她也獨來獨往慣了,唯一困擾她的是那夢中慘死的人。
更困擾她的是慘死的人露出了臉。
看着面前這張臉,這個人,活得好好的呢,她再次确認。
當年,她開始被噩夢纏身後,她曾寄過書信到履霜山上,問的不是自己的師父,是那位與她有些交情的龜不咳老頭,精通命蔔之術。
她也不懂這些,但是好像隻能問他。
老頭回信說:
“若你在你的夢裡是個旁觀一切之人,那表明,你所看到的一切或許會在過去、當下、将來發生。”
那時候她甚至安慰自己,這個人已經死在了過去,或是死狀慘烈,或是冤情難解,他還想在這人世間多留一會。所以選擇了她的夢。
她就當他已經死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臉變成了一個活人的臉,那是不是可以排除過去,隻剩當下和将來……他會這樣、那樣地死去。
人已經進了屋子,有兩個人。
能清楚聽到,他們直奔棺材,摸索着。
“怎麼可能在這藏東西?”一人說。
“仵作也說了,沒發現什麼……”另一人抱怨着。
“再找找看,這要是真的找到什麼,一定是大功一件,我們都會升官發财!”
“嗯!一定要找到什麼!”
“大哥,這有一個洞!”
“媽的,裡面看起來是有東西,诶,不對,這麼窄窄的夾層藏不了什麼,定不會有什麼金銀财寶!”
“你摸到什麼了嗎?”
“沒有。”
“真有點瘆人。”
“這怎麼辦?”
“你說,會不會藏在屍體裡!”
“是啊!對啊!”
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麼,晏然身體抖了一下。
濃濃的化不開的夜色裡,一道冷亮的寒光從屋頂、程湍晏然的門前、棺材裡轉了一圈,消失在白布裡。
是皮開肉綻但沒有紮出血濺聲的一刀……
死了的皮肉被切開的聲音,沉悶,壓抑。
晏然的心裡轟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