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車帷,依稀能看見坐在馬車内的雪衣郎君,不是謝雪明又是誰?
李瀛伸出指尖壓低皂紗,快步走到一群纖夫身後,借着纖夫的背影遮擋住身子。
青俪雖然不明所以,還是緊跟着她一起遁入人群。碼頭上人來人往,兩個娘子的身影如同牛泥入海,消失得無隐無蹤。
坐在車轼上駕馬的武殊尚未發覺,忽而聽見車内傳出主君低沉的聲音:“派人跟着那位頭帶皂紗的娘子,身長約摸六尺八寸,身邊跟着一位習武的娘子。”
顧不上多問,武殊當即吩咐下去,随行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混入來往的人群中,開始尋找主子口中頭帶皂紗的娘子。
武殊好奇問道:“主君,可是那位娘子有什麼古怪?”
古怪倒是談不上,隻是……那位帶着皂紗的娘子未免也太像李瀛了,緊跟在她身後的,像是青俪。
他離開京畿不過短短三四日,李瀛應當還在宮中,鐘鳴鼎食,甘食麗服,怎麼可能無端端出現在偏僻的潼關?
即使再不可能,他也得查清楚到底是不是李瀛,謝雪明道:“設法找到她,查清楚她和李瀛究竟是何關系。”
李瀛,那位身處深宮的妖妃,那個娘子是誰也不可能是李瀛,主君多半是心有牽挂,這才看走了眼。
武殊暗自腹诽了兩句,驟然想起正事,潼關此行是要走訪佃戶,核查實情,下了船天色已晚,隻能暫且在客棧落腳,等到明日再說。
……
黃昏已近,放眼望去,江上浪濤浮現金粼,碼頭上人頭攢動,皆是拎着魚簍準備歸家的漁人。
其中一位婦人頭上紮着綸巾,用來遮陽,手中拎着輕飄飄的魚簍,裡面空無一物,眉頭緊皺,一臉憂愁。
“大娘且慢,我想用這錠銀子,來換你頭上的綸巾。”一位女子驟然攔住婦人的去路,低聲道,咬字清晰,聲音清亮,不像是隴西郡當地的口音。
黃大娘看也不看,疲憊地扯下頭上綸巾,遞給她:“要什麼盡管拿去便是。”下一刻,她眼睛微微睜大,眼前人手心攤開,赫然是一錠銀子。
她接過銀子,直愣愣地看着那位與她說話的年輕娘子披上綸巾,麻布編織的綸巾蓋在烏黑的發髻上,掩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點下颌。
下颌上像是敷了一層暗色的顔料,瞧着有些灰暗,卻不妨礙她一眼就看出這位娘子是個美人胚子。
李瀛顧不得看婦人神色,在人群中環顧一圈,随手将皂紗遞給路過的漁女。
那位漁女身高與她相差無幾,接過皂紗,發現由杭綢所制,又驚又喜,腼腆一笑,從随身攜帶的魚簍裡取出一尾鲫魚,遞給她。
李瀛手裡提着那尾魚,随口和黃大娘攀談,問起黃大娘為何不在家中耕種,反倒出來捕魚,黃大娘一驚,忙問她是如何看出來的。
李瀛模仿着她的口音慢慢道:“大娘,您草鞋上沾着黑泥土,手上有薄繭,一看便是常年鋤禾的痕迹。”何況這魚簍空無一物,足見她對捕魚不甚熟絡,屢屢碰壁。
黃大娘歎了口氣,忍不住抱怨起來:“朝廷那些官爺瞎了眼,把我們祖輩傳下來的兩畝黑土地定為下等黃土,要按照黃土一畝十貫的價錢收走。”
說着說着,她控訴起來:“我們不肯賣,那些個官爺便把田圍了起來,說是官家的地,不許我們用。”
李瀛垂眸聽着,神色異常平靜。
不遠處,作纖夫打扮的暗衛在人群中尋覓許久,總算找到頭戴皂紗、身長六尺的女娘,揭開皂紗一看,是個曬得兩頰赤紅的年輕漁女。
與那位養尊處優的妖妃半點關系也沒有,揭紗的暗衛連連緻歉,又在原地尋找了一會兒,直到烏金西沉,渡口漁燈高懸,才回到客棧回禀主上。
謝雪明靜靜聽着,旋即命暗衛先行下去休整,一人獨坐在靜室内,望着案幾上客棧常用的千枝燈,默默出神。
果然是他多心了,那人不是李瀛。
他閉了閉目,那道頭戴皂紗的纖細身影再次浮現在眼前,一襲素色衣,身後是金光粼粼的江面,晴光正好,隻可惜沒有一縷江風吹起她的皂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