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雪明召回暗衛,聲音很平靜,透着若有若無的壓抑:“遣人去打聽打聽,李瀛,現在如何了?”
自從出了京畿,他再沒有刻意去打聽過李瀛的消息,畢竟,妖妃過得如何,在内廷又是如何備受寵愛,天子臨幸,聖眷萬千,與他又有何幹?
這些夜裡,隻是在心内想想,他離京後可能發生的事,便讓他難以忍受……
沒關系,他有的是耐心,等待,再等待。
有風吹來,火苗搖曳,千枝燈的影子輕晃,謝雪明的目光随之輕移,詫異地發覺,投落下來的燭影竟有兩分像她。
與此同時,茅屋内,油燈在風中飄忽,将杌凳碗碟的影子映到泥牆上,槅門驟然發出一聲吱呀輕響,有人閃身入内。
坐在杌子上等候的李瀛倏忽起身,借着燭光辨認眼前人,是青俪。
方才在渡口上,隔着人群窺見馬車内的謝雪明,即使寶蓋下并沒有垂着陳郡謝氏的族徽,馬車形制也不像國公出行會有的規格,她還是驟然繃緊了心弦。
當機立斷,與青俪兵分兩路,待她們走出渡口,再來彙合。
青俪坐下,低聲道:“明日一早,禦船便要啟程,眼下應當還沒有人發覺我們不見了。”
現在娘娘的靈柩是空的,隻放了一些沉甸甸的石塊,由沈大人重新落下棺釘,徹底釘死了。
雖然此舉不甚穩妥,萬一有人開棺,一切就露餡了。隻是,眼下禦船之上,誰會來碰娘娘的靈柩,個個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說開棺了。
李瀛點了點頭,如釋重負,從今日開始,她和青俪便自由了。
隻是她和青俪兩位年輕女子,又帶着京畿口音,驟然入住潼關客棧,難免會引起非議。眼下隻能暫且借住在黃大娘家中,等到來日尋得落腳之地再說。
黃大娘的屋子是一處一進的茅屋,隻有東西兩間房,前頭一個小院子,院裡搭着草棚,棚下養着雞鴨,還有一隻瘦弱的牛犢。
黃大娘夫婦二人住在西廂房,讓李瀛暫且住在東廂房。
正在李瀛和青俪說話間,紅霞落盡,天穹已是漆黑一片,前院騰出袅袅炊煙,外出的黃大娘提着竹筐回來了,正張羅着做晚膳。
李瀛走出東廂房,準備搭把手,黃大娘正蹲在院裡,一手擒雞,一手幹脆利落地放血,見她出來,連忙退了幾步,以免弄髒她的衣裙。
黃大娘腼腆笑道:“娘子,我用你給的銀子買了些菜,還剩了幾十文,你快拿回去吧。”
李瀛一愣,解釋道:“那是用來換您頭上的綸巾的,不必還了。”
黃大娘先擦了擦手,把雞遞給一旁默默淘米的黃大爺,從袖子裡取出幹淨的錢袋,直接遞給李瀛:“一張綸巾才兩文錢,您給了我一兩銀子呢!若是不還,豈不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使不得使不得,你快收回去吧!”
李瀛說什麼也不收:“您收着吧,我們這幾日暫住您這兒,權當借宿的盤費了。”
黃大娘猶豫不決,看向從東廂房走出來的青俪,心裡打着鼓,兩個陌生的女娘,一個看着便是養尊處優的士族貴女,另一個像是随身的武婢。
京畿的貴女流落到她家來,好比鳳凰突然飛進了雞窩,她和老爺子閑着也是閑着,可得好好照顧她們,說不定兩位娘子會幫她要回兩畝族地也未必。
望着李瀛的眸子,黃大娘不好再拒,隻得收下。
用過晚膳後,天色不早,坐了數日的船隻,好容易才挨着地面,李瀛也困了,正打算和青俪和衣睡下。
前院驟然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中夾雜着牛犢的嚎鳴,透過剛剛掃淨的窗紗,依稀能窺見夜色中燎起一線火光,似有一群人舉着火把,身上皆是衙役所着的玄衣。
緊接着響起黃大娘凄厲的聲音:“官爺,不能拖走咱們家的嘉穗,沒了嘉穗,我們可怎麼種田呀,求求各位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