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采的芍藥鍍着一圈金邊,花蕊是明豔豔的嫩黃,穿在發間,花瓣微蜷在霧髻側面,襯着昳麗面容。
與李瀛身上的袨服相映,頗有玉軟花柔之感。
她懷中亦捧着一簇芍藥,一朵縷金囊,一枝拟繡韀,并着皎潔的赤白芍,五色夾雜,豔麗生輝。
春風輕快越過廊庑,吹拂她的裙幅,吹得芍藥花瓣簌簌而動。
養心殿的丹犀上,有人駐足不前,看得出神,直到李瀛向他看來,他才後知後覺地避開視線,斂眸望着月台上的層層玉階。
娘娘也來了……
自上次寶相樓一别,他有好幾日不曾見過娘娘,也不曾用鸷鳥與娘娘傳過話。
更何況,最近滿京裡都是風言風語,這個關頭,他更要和娘娘劃清界限,泾渭分明,不能連累了娘娘。
沈谙之,他怎麼也來了?
李瀛微不可查地蹙眉,直覺自己來的不是時機,竟然撞上了天子召見沈谙之。
禦前伺候的小黃門引着她進了内殿,低聲叮囑讓她進殿後立在屏風後面。
穿過槅門,李瀛繞至屏風後,透過屏風,依稀看見玉案後面的龍椅上沒有人,螭頭下亦不見天子的蹤迹。
靜悄悄的,寂靜之中仿佛醞釀着即将到來的滂沱風雨。
隔着屏風張望片刻,李瀛終于捕捉到那抹明黃色身影。
天子站在堂前,望着那副高懸的太平疏,裱邊的金玉粲然生輝,字迹疏狂,上好的硯墨烏黑,就連橫鈎撇捺都無比遒勁有力,殺紙而行。
穿着皂服,手持玉笏的少年郎君邁過養心殿足有九寸高的門檻,行至堂前,撩擺下跪。
“卑職鴻胪寺主簿沈谙之,叩見陛下,問陛下聖躬安。”沈谙之跪地叩首,聲音算不上高亢,咬字清晰利落,響徹大殿。
立在屏風後的李瀛驟然掀眸,朝沈谙之看去,隻可惜從她這個角度,看不見沈谙之的神情,隻能隐約瞥見他跪得筆直的腰杆。
天子不言,背着身,負手而立,隻留給沈谙之一個修長挺括的背影。
明黃色的九爪團龍紋盤踞在蟒袍上,模樣猙獰威嚴,讓人心中畏懼。
天子未發一言,臣子也隻能繼續跪着。
沈谙之低眉,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腦海中思緒紛纭。
皇帝想必是聽說了外界的流言……倘若皇帝真的心有芥蒂,他此刻應當在白雲司受刑,而不是在養心殿内面見天子。
短時間内,他和娘娘暫且性命無虞,無論如何,必須盡快把娘娘摘出來。
李瀛閑着無事,借着屏風的遮掩四處張望,倏忽瞧見對面一道屏風後,似乎有人靜坐在後面。
衣衫似雪,皎潔冰冷,不帶一絲污穢。
那人端坐着,宛如一尊玉塑,一方金印托在膝上,在天光下爍着一隙微光。
是誰?
李瀛不由多看了兩眼,隔着遠近兩重屏風,她捕捉到對方朝她投來一眼,在她鬓邊芍藥停留一瞬,随後,視線一寸寸舔舐。
耳廓忽地發燙,李瀛下意識低頭,舉高懷中芍藥,虛虛掩住面容,把半邊臉藏在花後。
正在此時,天子陡然發問:“你可知,朕為何要召你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