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内花钿朦胧,點在額頭正中,在一片宮燈的昏黃燭光中,化作一抹赭紅豔色。
李瀛眼簾微垂,望着鏡中的自己,任由背後的青俪在她發髻上穿上金簪。
她想起在忠良祠内,皇帝所乘的王轎走後,謝雪明也跟着離去,臨走前,意味深長地對她說:“娘娘,不可太過貪心。”
他似有似無地看了白罩子底下一眼。
她倒想問問謝雪明,她得到了什麼,以至于他來警告她别太貪心。
酉時三刻的宮漏敲響,混着鸮号,遙遙傳來,拉回她的思緒。
李瀛側眸,餘光中看見敞開的支摘窗下擎着一團圓乎乎的黑影,是那隻險些被宜福吞進腹中的鸷鳥。
糯糯的一團,像一隻被煮化的黑湯圓。
第二次了,第二次闖入玉芙殿。若不是鸷鳥不會說話,她都想質問它,到底是誰派它來的?
又是誰,利用沈博士的鸷鳥給她傳訊,同時戲耍她和沈谙之。
是謝國公麼?
無論是誰,幕後之人必定是發現她和沈谙之利用鸷鳥傳信,才會算計他們。
為了以防萬一,這段時間,不能再用鸷鳥傳信了。
外間陡然響起重重疊疊的腳步聲,緊接着響起守門宮女的聲音:“諸位嬷嬷,你們今日來玉芙殿究竟有何事?”
“前陣子太常寺為小殿下供奉在寶相樓的長命鎖不見了,聽聞娘娘今日去過寶相樓,特來問詢。”一個媪婦渾厚響亮的聲音随之響起。
坤甯殿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一看便知是來找茬的。
青俪仔細撚好發絲,不疾不徐地固定金簪,便要出去瞧瞧究竟怎麼回事。
稍頃,她回來了,面色有些不忿,對李瀛道:“娘娘,他們說是要搜查咱們玉芙殿,直到找到小公主的長命鎖為止。”
再過一刻鐘,鳳鸾春恩車就要來了,任由她們鬧騰一番,耽擱時間,豈不攪黃了今日侍寝?
李瀛走到外間,果不其然看見幾個衣裳華貴的嬷嬷面目肅然,腰杆挺直,端坐在西梢間的繡墩,軒着眉,橫着眼,氣勢洶洶,大有不搜查誓不罷休的意味。
見到李瀛,她們趕忙起身,訓練有素地向她行禮,儀态端方,起落間裙裳都沒有折痕,低眉垂首的弧度一緻,像是訓練過千百遍。
其中領頭的嬷嬷懇切道:“娘娘,小公主的長命鎖幹系重大,陛下和娘娘都關心得很,責令奴婢必須找回,奴婢也是奉命行事,還請不要為難則個。”
李瀛看了她一眼,在上首的玫瑰椅上落座,懶洋洋道:“那就找吧。”她又道:“為免你們不識路,讓本宮的宮人在一旁指引。”
那嬷嬷點點頭,一揮手,跟在身後的宮女魚貫而入,穿梭在寝殿以及各處廊庑内,玉芙殿的宮人緊綴左右,生怕她們趁機放了什麼不該放的東西。
璁珑響動,玉藻蕩開,就連疊得好好的被衾也被掐住四角展平,在半空中晃了又晃,什麼也沒抖落下來。
“嘩啦——”一聲巨響。
放在東梢間案幾上的白釉瓶碎裂,花萼連帶泥土簌簌落了一地,正在閉目養神的李瀛驟然睜開眼。
她緩緩走到案前,一個隸屬坤甯宮的三等小宮女瑟瑟發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娘娘,奴婢不是有心的,求您饒了奴婢吧……”
那位嬷嬷疾步上前,擡手給了她一耳光,大聲斥責:“這是玉芙殿,容不得你胡鬧!”她偏頭對李瀛笑得讨好:“娘娘,奴婢這就把人拖到宮道上好好地罰一罰。”
李瀛平靜地看着她們唱雙簧,眸色如一漣靜水,無動于衷。
場面一時有些尴尬,嬷嬷正欲說些什麼,李瀛開口了,俯身凝視着那宮女的眼睛:“你拿了什麼,都還回來。”
宮女擡起頭,神色茫然而無措,那嬷嬷忙道:“咱們坤甯宮不會有手腳不幹淨的人,娘娘大可放心。”
李瀛看了眼碎裂的瓷瓶,泥土洇濕地衣,殘破的瓶底歪倒在一旁,附近是散落的花莖。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李瀛蹲下,渾然不顧裙幅沾上泥土水漬,朝宮女伸出掌心:“還給我。”
那宮女瑟縮着,捂着發燙的面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嬷嬷連忙拉起那宮女,将她拽到身後:“娘娘若是懷疑咱們坤甯宮的人偷拿了玉芙殿的東西,大可跟皇後娘娘說,隻要皇後娘娘下令搜查,奴婢們絕無二話。”
李瀛不再理會理會她,提高聲量問到:“諸位搜完了嗎?可曾搜到公主殿下的長命鎖?”
她語氣冰冷平靜,顯然有些怒意。
當下無人敢再說些什麼,就連四面窸窸窣窣搜查的聲響也消失了,安靜得能聽見窗邊的細弱鸮鳴。
過了寅時四刻,殿裡殿外都掌了燈,朦燈一線,霧氣似的昏黃光暈,照亮她眼底怒意。
領頭的嬷嬷忙不疊道:“娘娘恕罪,都是是奴婢們的不是,奴婢們這就回去跟皇後娘娘禀報,叨唠娘娘多時。”
坤甯宮的人走了,留下一地狼藉,濕漉漉的地衣,亂糟糟的花泥,被翻出來的箱箧淩亂地堆在八寶格上。
槅門下的簾栊猶在晃動,晃動的弧度越來越小,珠玉交錯,發出細響。
宮人從殿外走來,繞過狼藉,低聲道:“娘娘,鳳鸾春恩車不會來了,皇上往坤甯宮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