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祛服,簪金點翠的年輕女娘愣住了。
包裹在赤色绫羅下,那副伶俜秀麗的骨微顫,胸脯起伏,像是怒,又像是驚。
像是一層纖薄透亮的水膜,裹住殷紅荔枝肉的唇,微微張開,露出細白的齒。
好似準備好了要狠狠地罵他一頓,亦或者魚死網破……
不,妖妃絕不會魚死網破,她隻要活命。
李瀛平靜道:“不是本宮的東西。”
手中燭火騰出一袅細煙,虛虛掩住她的眸,看不清情緒。
比之天子,她更怕謝雪明。
一種本能的,近乎直覺的懼怕,告訴她必須對這個人敬而遠之,離得越遠越好。
從前要殺她,現在……
似乎比殺了她還要可怕。
快了。
龜息丹已經到手,她再想辦法籠絡那位姓沈的,再用銀子打點幾位内應,屆時裡應外合,想要離宮,還不容易。
謝雪明的視線罩在她面龐上,随即移開,掌心合攏,收回金雀钿。
“是麼,”他笑,“可能是微臣弄錯了。”
七歲掌權,迄今已經十九年,見過無數張殊異皮相,有的幹癟,有的鼓脹,不變的是如出一轍的蒼白。
李瀛,是其中最豔的一副。
他從前以為,皮囊好看,倘若剝了皮,便什麼都不是。
但是……李瀛,似乎是一個出乎意料的變數。
她的笑,她的聲音,她的腳步,她垂落傾斜的發絲,顫動的長睫……以及算計,蠱惑,那些心思盡數鋪陳在眸底。
眸子依舊清澈明亮,像一泓漼漼靜水。
還有——
她的淚,都帶着令人驚異的生動,生機勃發的殷紅豔色。
古怪,單薄,淺顯又複雜,需要花費時間壓制的那一絲絲情緒。
隻有一絲絲,甚至談不上一個完整的念頭。
……那是什麼?
他暫時還不明白。
但他有的是時間,從李瀛身上找答案。
靜室内,佛香氤氲。
李瀛獨自一人坐在四足繡墩上,心中驚濤未平。
對于想不明白的事,她懶得再想,總之,明日再愁。
她快速剪滅蓮火,将底座倒置,徒手撬開卯榫,抖落裡面一方紙包。
裡面裹着一隻藥丸,正是她要的龜息丹。
“娘娘,”槅門外,傳來青俪的聲音:“太祝署太常卿求見。”
得到準許後,沈谙之走了進來,任由門扉敞開,立在李瀛下首,隔着簾栊朝她行禮:“拜見娘娘。”
少年郎君将近二十,與李瀛相差無幾的年紀,儀态端方,不卑不亢。
語氣平穩,認真地講了一段道德經,期間沒有擡眸看她一眼,隻一味地盯着地面看,目光都快釘死在白玉磚上了。
沈谙之細細講完,安靜下來,等待李妃發問,誰知,上首并無聲響。
上位者心思總是難以揣摩,他習慣了察言觀色,但是……這是宮裡頭的娘娘,不是他能看的。
沈谙之安靜地等待。
一陣難耐的寂阒過後。
李瀛終于開口,不問道德經,卻問:“五日後是什麼日子?”
沈谙之一默,不假思索地答:“二月十五,百官功課考效。”
李瀛随口一問:“可有準備?”
沈谙之又是一默,寒門出身,苦讀數十年,拔貢三年,終于得了個九品太常卿。
此番能在考效中保住烏紗,已是最好。
李瀛道:“可曾想過,争一争,求一個不被掣肘。”
沈谙之愕然擡眸,正好對上李瀛清亮的眸。
明知内廷深深,不該妄言前朝,沈谙之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
“微臣愚鈍,請娘娘點醒微臣……該如何争?”
“而今國庫空虛,最要緊的是填補進項,待到寫策論時,你就這樣說……”
……
五日後。
二月十五,百官奔赴考功司應官考。
待到寅時四刻的宮漏聲敲響,日晷上的指針蒙上昏黃的影。
沈谙之腳步虛浮,額上細汗涔涔,走出考功司。
官道上一個長随正在徘徊,見到他連忙上前打聽:“沈君,怎的這般遲?考官有無問你籍貫?是不是見到你出身陳郡,看在同鄉情誼上,給你幾分薄面?”
面對一連串質詢,沈谙之隻是苦笑。
他想起主考官親自下場,手中攥着他的策論,冷眼看他。
“這篇策論,是你親自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