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亦沒想到謝雪明竟然會主動認錯,僞裝出來的怒意一凝,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疑惑。
她壓下疑惑,得寸進尺:“既然是你失職,自然該認罰。”
分明是她坐在高處,謝雪明立在堂屋下仰視她,李瀛卻無端地有一種被他睨視的感覺,溫和,涼薄,仿佛在透過她的皮囊,審視她。
比起那些執着,癡迷的目光,李瀛更不喜歡這種被看穿的感覺。
謝雪明似乎察覺到她的抵觸,緩慢斂眸,“娘娘想如何罰,微臣絕無怨言。”
這一句話一說出來,李瀛便發覺李家人投在她身上的視線變得越加熾熱,透着無聲的催促。
他們也清楚,自然不可能通過這個懲罰重創謝國公,若是能打消他們拿李家開刀的想法,震懾有心之人,已是極好。
李瀛笑了,相比于謝雪明,還是李家更令她反感。
“謝國公如今執掌白雲司,本宮兄長從前又是刑部侍郎,若是真心認錯,不如讓他跟随在你身邊,做個幕僚也好,随從也罷,好好磨砺心性。”
李綸愣住了,神情微凝,俊俏眉眼上的從容之色逐漸褪去。
李觀山臉色沒有變化,看起來很是和藹穩重,擡眸,不鹹不淡地乜了李瀛一眼。
李綸怕謝雪明,此舉無異于送他入虎口,但李綸跟在謝雪明身邊,倒可以時時提防,處處留意,不至于又被打個措手不及。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向來謹慎的謝國公會拒絕這個相當于往他身邊安插眼線的舉動時。謝雪明開口了:
“好。”
一個淡淡的“好”字,代表他已經應下此事。
李綸到底是士族公子,面色恢複如常,恭恭敬敬地朝謝雪明作揖:“以後便要仰仗謝國公多多照拂。”
謝雪明似乎并不在意他,略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便錯開,直視着珠帷後的李瀛。
金黃琉玉織成的珠帷流瀉如河,顆顆映照着庑殿頂外斜進來的晴光,李瀛的臉在幕後若隐若現。
美人昳麗明豔,明明近在咫尺,卻如隔雲端。
謝雪明本就幽深的眸色逐漸變得晦暗。
有那麼一瞬間,李瀛在他眸底看到了很熟悉的東西,淺而淡,一閃而過,好似隻是她的錯覺。
她莫名有些心悸,恰好身側的宮人及時提醒:“娘娘,該回宮了。”
李瀛此次出宮省親,由于太過匆忙,隻向趙稷要了半個時辰,算算時間,也确實該回宮了。 她毫不留戀:“走吧。”
阖府上下一齊相送,簇擁着那道鳳儀萬千的身影離開,謝雪明立在原地沒有動,武殊向他奉上一物,悄聲說了一句話。
隴西李氏畢竟是簪纓士族,似乎早已知道白雲司要來,提前藏好了所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但他們此行并非一無所獲,在家主的書房裡找到了一顆古怪的丹藥,色澤奇異,看着不像是用來醫病的。
隻是這具體的用處,還不清楚。
謝雪明合上藥匣,沒有多看,他且留着,弄清楚用處再說。若是真的用來治病救人的,還給李家人也無妨,若不是……
他淡淡垂眸,眸光清冷如霜。
白雲司由先帝時的刑部演變而來,創立未久,正缺一些陰邪毒物。
隻是,庫銀還沒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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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之後,李瀛對宮外的消息遲鈍許多,直到兩日後,她才從閑聊的宮人口中得知,謝雪明在短短兩日内,雷厲風行地查出李家兩位家臣貪墨,将他們所得的贓款盡數充入國庫。
家臣,世代依附于士族,享受士族的庇護,在必要時豁出性命為士族效力。
隴西李氏底蘊深厚,蟬聯圭組,門生家臣遍布天下,李觀山善于審時度勢,當初臨陣倒戈幫助趙稷打下鎬京,換得從龍之功。
一朝天子一朝臣,趙稷即位後,多少士族覆滅,隴西李氏卻能在風波中屹立不倒,甚至更上一層樓。
依附于隴西李氏的家臣甚至勝過一個門第中等的士族,先帝時期在鎬京地位顯著,貪墨成風,無人敢出言置喙一二,如今收斂許多,處事謹慎,更無人能抓到他們的把柄。 想不到,謝雪明手段如此了得。
也是,他連李綸的貪墨罪證也能查到蛛絲馬迹,何況李氏家臣。
隻要不波及她,李瀛樂得看他們狗咬狗。
庫銀日漸寬裕,封後大殿在交泰殿如期舉行。
李瀛本來還擔心又有人會給她使絆子,設計她出醜,想不到一切進行得異常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