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簌簌落下,飄進承露閣半敞的窗棂,霧氣拂過李瀛擱在木案上的手,瓷白如玉,幾近透明,透着淡淡的血色,蔥白的指尖夾着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想不到謝國公竟然想對李家下手,她本不想多管,若是李家出事,她也會淪為罪臣之女,在宮中隻會更加艱難。
李家給她傳訊,今日白雲司會假借搜尋逃犯之名,搜查烏衣巷李府,要她設法要阻止此事。
李瀛将紙條投入琉璃燈内,紙張慢慢蜷縮成一團,變得越來越小,火光在她眸底跳躍,在兩泓靜水中映出浮動的星子。
随後,她撇下青俪,獨自去養心殿見了趙稷,得到出宮省親的機會,便忙不疊地離宮。
既然要震懾白雲司,暫時打消謝雪明拿李氏開刀的想法,她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出行,鸾輿鳳辇,鼓樂喧天,光是開道的宮人和金吾衛便有百人。
離開宮門後,四面熱鬧起來,宮門上幡旗獵獵飄揚聲,遠處遊販叫賣聲,孩童哭鬧聲,隔着一條被提前清空的道路,那些鮮活又生動的聲音遙遙傳進李瀛耳中。
放眼望去,她所在這條路幹淨而寂寥,除了護送的宮人侍衛,看不到任何人。
縱使如此,李瀛還是興緻勃勃地往外張望,說不定她以後出宮就走這條路,提前熟悉路況,總歸沒有錯。
不一會兒就到了烏衣巷,李宅外面零零散散地圍着一圈人,姿态看似随意,卻無端給她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們身上的煞氣,比那日宮變的将士還甚,即使洗淨鮮血,換上布衣混進人群,還是難以遮掩。
李瀛心中一沉,再看李宅正門前,赫然停着一輛低調而不失矜貴的馬車,翹起的檐角垂着一道符牌,上面用朱批寫着白雲司三個字,字迹淩厲遒勁,在日光下鮮紅如血。 看着就很不祥。
李府上下已經在門前等候已久,為首的李綸穿着圓領袍,神色恭敬,與她有些相似的眉眼風神秀逸。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見了,隻會感歎好一個持重溫潤的貴公子。
李瀛在衆人簇擁下進入李府,左右看了看,沒看到李觀山,想必她的爹爹還在應付白雲司的人。
等她走到正堂,忽聞數道沉重的腳步聲,官兵步履匆匆地穿梭在曲廊間,雪地裡滿是交疊的腳印,可見搜索得有多細緻。
李觀山臉色不虞,站在庑廊下,看看官兵,又看看坐在太師椅上從容不迫的謝雪明。
他穿着暗紫襕衫,領襟鍍雪,皎潔勝過新雪,俊秀妖異的眉眼鋒利粲然,昳麗得不可逼視,神情看似溫和,似乎還帶着笑,細看一片冰冷的淡漠,摻雜着一切盡在掌握的倨傲。
謝雪明似乎察覺到李瀛的視線,擡眸,向她望去,目光和熙,看不出半點惡意,卻令李瀛無端地脊背生寒。
“娘娘來了。”他稍微坐直了一點,沒有起身,更别提向她見禮。
此舉說得上是大不敬,但是誰又敢說他什麼,畢竟,那可是殺伐果斷,眦睚必報的謝國公。
惹了陛下,陛下尚會顧及名聲不至于過重處罰,惹了謝國公,當務之急便是把一家老小的棺材備好。
李瀛沒計較他的失禮,在華服宮人的簇擁下,從容地在正堂首位坐下,隔着一簾珠帷,慢悠悠地開口:
“本宮今日省親,這會兒吵吵嚷嚷的是做什麼?”
她語氣從容随意,将上位者的漫不經心演得十足十,來自天子之妻的威壓凜然,李府上侍從紛紛低眉,不敢看她。
李觀山還未開口,謝雪明便道:“娘娘明鑒,下官查到疑似朝廷要犯潛入貴府,為了保證各位的安全,白雲司在所不辭。”
說這話時,他毫不掩飾地望着珠帷後面的李瀛,目光看不出多少恭敬,也并無冒犯之意,似乎隻是單純地想看看她。
他的眸光和他唇畔那抹笑一樣,外表瞧着溫潤,内裡淡漠,像雪天放晴後,劍鋒上淬着冷霜的晴光,看似溫暖,實則危險。
李瀛恍惚有種自己被灼傷的錯覺,她下意識想要避開謝雪明的目光,想到自己已經坐在最高處,避無可避,索性就随他去了。
李觀山眼中閃過一絲冷色,這會兒倒是說得冠冕堂皇,有理有據,态度比不知好了多少,抛開他驟然轉變的态度不談,什麼捉拿要犯,分明是籌不到庫銀,打上他們李家的主意了。
“謝國公,不管怎麼說,今日是李妃娘娘省親的大日子,總不能壞了娘娘的興緻。”他平生第一次,向一個年紀如此輕的青年低聲下氣,用這種幾近商量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