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頭就是白鹿林!顔色最豔的那片樹林就是。第一次來這裡的人都會忍不住朝那兒凝望很久。”一個熱情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上了年紀的船夫正坐在船上,笑盈盈地瞧着瑛時母女。
一艘船停泊在湖邊傘狀的參天大樹下,粗壯的樹幹擋住了船身,所以她們下車時并沒有注意到船夫和他的船。大樹的枝幹上挂着一排長長的風鈴,由各種銅錢,六角亭頂和數十個小銀鈴串成,輕盈地懸于船夫的頭頂上方,為這湖邊的景色更增添了一份祥和與詩意。瑛時看得入了迷,完全沒有留意到即使有微風拂面吹來,樹的枝條在岸邊輕搖慢舞,那些風鈴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而夜冉,她的心思全鎖在了風鈴下方的……那艘船上。
她對它有着莫名的害怕。石像半島上沒有船,除了,載走男孩的那隻。在搵湯她也沒有見過船隻,而搵湯是她從前到過的最遠的地方。面前的這艘船雖然要比男孩的那隻大得多,但是夜冉還是感覺它們是如此相像,仿佛就是同一艘。她開始恐慌起來。
然而,瑛時并沒有想到這麼多。她聽見船夫說話,随即微笑着向他點頭打招呼。
“他們都上島了嗎?”帕蒂烏莜問他。
“都到了,就差你們了。”船夫回答。他沖着瑛時招招手,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又黑又亮,“來吧,我送你們上燎雲島!”
侍從們很快就把行李搬到了船上,東西不多,剩下的地方正好能坐下帕蒂烏莜和瑛時母女。
臨到上船的那一刻,夜冉死死地拖着瑛時的手臂怎麼也不肯上去。她嗚嗚咽咽地哭鬧起來,卻無法向大人們說清楚緣由。瑛時隻道是小孩子沒坐過船,或者對深不見底的湖水産生了畏懼,她小聲安慰着夜冉,面露難色地告訴船夫稍等一下。當瑛時還在想盡辦法哄孩子上船的時候,帕蒂烏莜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二話不說,強行抱起夜冉就跨上了船隻。瑛時一愣神,趕緊追上去。
他們在船上坐定後,帕蒂烏莜把孩子還給了瑛時,揶揄道:“夫人剛才那樣哄,我們到了天黑恐怕還走不了。”
夜冉把頭埋在瑛時胸前,無聲地流着淚,瑛時能感覺到她整個人都在打顫。雖然瑛時此刻仍不明緣由,但是也對帕蒂烏莜這人對待她們刁滑輕慢的态度忍無可忍。
“每個人都有對待自家孩子的方式。烏莜你如果着急要趕在天黑前回去,應該早點來接我們。”瑛時說。
“夫人不要生氣,隻不過……”帕蒂烏莜似笑非笑地回道,顯然不打算作罷,卻被後面船夫爽朗的聲音蓋了過去。
“小姑娘,别害怕!我這船穩得很呐!絕不會讓你掉進湖裡去的!”
夜冉聽了船夫的話,竟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把臉慢慢擡起,淚眼朦胧地向後張望了一眼,隻見船隻已經平緩地劃行在湖面上。
此時,正好有水鳥尖聲的鳴叫響徹天空,那聲音悠揚,高遠,久久在湖上回蕩。一聲聲清越的鳴叫像是帶着洗盡鉛華的魔力,可以讓人忘掉哪怕是片刻前的憤怒和驚懼。
“有上百種鳥兒在這裡繁衍生息。這聲音美吧?簡直好比天籁之音。啼音湖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船夫一邊在後面賣力劃着船,一邊不忘對夜冉說道,“小姑娘,看你的左前方!”
夜冉聽話地越過瑛時的肩膀看過去,隻見一隻羽毛豐滿的灰色大鳥貼着湖面一掠而過。
“這隻鳥好大呀!”夜冉掙脫開瑛時的懷抱,目光想要跟住鳥兒快速離開的身影。
“這是蒼鹭,”船夫說,“這種水鳥個頭大。還有另一種常見的,個小漂亮的,是翠鳥,估計我們路上也能看到。”
瑛時望了一眼她們上船的地方,那棵挂着風鈴的大樹已經成了小小的模糊縮影。這很奇怪,因為他們才剛剛出發,船隻又行駛得很慢,他們應該離岸邊不遠才對。可是四周迤逦起伏的青山已經離他們遠去,這艘船仿佛已經駛在了茫茫無邊的湖的深處。
此刻已是暮日低垂,陽光昏黃而溫暖。船隻行駛蕩起的水紋,使得湖面像一張正在被裁剪的泛着微光的薄紙,尖尖的船頭輕輕劃過,前面剛被割開,後面又快速閉合。
夜冉自從看到了那隻展翅飛過的蒼鹭後,整個人又恢複了正常,此刻的她已經能夠趴在船舷上看湖水了。瑛時摸着夜冉曲線纖弱的後腦勺無奈地笑了笑,這孩子就是這樣,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有時候,她也會有一種不安的想法:夜冉的脾性,或許更像克崂文。
“伯伯,伯伯!我看到全身透明的魚了!”夜冉指着水下欣喜地喊道。不用想也知道,夜冉呼叫的絕不是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帕蒂烏莜。
“是啊,這片湖裡有許多這樣透明得好似晶石般的魚。它們叫做‘幽冥魚’。你仔細些瞧,你甚至看不到它們的魚鱗和脊柱,對不對?到了夜裡,這些魚就更漂亮了,會在黑漆漆的水裡發出不同顔色的光來。小姑娘瞧見過螢火蟲沒有?它們就是水裡的螢火蟲,不過,要來得更漂亮!”船夫頗為自豪地向她們不停地介紹。他擡起上臂擦去沿着鬓角滾落而下的汗珠,目光深情地掠過湖面,感慨道:“這片湖是永夏的一面鏡子,永夏全部的美都映照在這裡。雖然我沒去過北邊的地方,但我能保證啼音湖絕對是南方最清澈、最漂亮的湖泊。而且,沒有人知道這片湖到底有多深。還有啊,小姑娘,就我這歲數,你恐怕得喊我‘爺爺’啦!”
夜冉似乎很喜歡船夫,她認真地聽完他說的每一句話,末了,還乖巧地點點頭。
“你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許久沒說話的帕蒂烏莜突然開口提醒。
船夫瞪着眼珠怔了怔,随即放下手中的槳,用力拍了一下腦門:“是,是。瞧我這記性!”
他彎下腰,從身後取出一盞小巧玲珑的燈,經由他們面前走過,将燈挂在了船頭。
瑛時和夜冉對此都不明所以,而身旁坐着的帕蒂烏莜顯然也無意向她們解釋。雖然太陽眼見着快要落山了,但是此刻光線仍不弱,完全不需要為船隻照明。況且這盞燈裡隻有一星小小的火苗附在細短的木枝上,在日光下微弱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當船夫回到原位繼續劃船的時候,夜冉也跟了過去。可能她和瑛時一樣,與面前的男人相顧無言地坐着隻覺得如坐針氈。夜冉好奇地站在船夫身旁,目不轉睛地看他如何操控着船隻前行。
不久後,他們的船從一座被茂密樹林覆蓋住的小島一側繞過。出發前一望無垠的湖上開始漸漸出現島嶼。這些島嶼都是無人居住的荒島,有些小得隻有幾棵纏繞的樹和藤叢凸現在湖面,連上岸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天邊照來的陽光已經變了顔色,為啼音湖換上了一層金紗,也給這些沉靜寂寥的小島披了層溫暖的光澤。
“天還沒有黑,為什麼要挂一盞燈在前頭?”瑛時最後還是忍不住向船夫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