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畢戎幹脆簡短地說了一句“不知道”。
克崂文對畢戎的态度很不高興。他能感覺得到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怎麼情願跟他聊家族裡的一些事情,哪怕回答了也顯然有所隐瞞。不過,長昕是個好說話的,雖然支支吾吾,但畢竟是雲翎的兒子,未來的搵湯城領主,克崂文也不好責怪。而這個畢戎說到底不過是個下人,對他卻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動不動就擺出無可奉告的姿态來,這讓克崂文很是難堪、惱火。
克崂文收住了話頭,滿臉的愠怒。三人走進一片密匝匝的樹林,林子裡有塊空地,空地上建着一間閑置的木屋,屋裡屋外都堆放着不少農具。木屋後邊的大樹下還吊着一個壞了的秋千。秋千的座闆一端幾乎垂至地上,在晚風的吹拂下,時不時前後晃蕩。
長昕此刻正在一番搜腸刮肚,想找出話來結束這種困窘的局面。
“哦,對了,我在來之前,母親要我代她向你和瑛時問好。她說,她大約會比你們早一步到達燎雲島,等見了你們要跟你夫人好好叙叙舊。”長昕搬出了自己那性格坦率,說話往往直戳人痛處的母親。他知道克崂文總是敬讓她三分。
“聽雲翎說,你妻子懷孕了?”克崂文問。
“是,已經快要臨産了。我媽媽歡喜得逢人就要講這件事,倒是給了姀珊很大壓力。”長昕笑着說。
“但願是個男孩兒。”
“男孩女孩都好。”長昕連忙補充,他不喜歡這種偏執的期待,“你們這些年怎麼不考慮再要一個?我想,老祖母一定會很高興看到……”
“你知道我跟瑛時的婚姻狀況,”克崂文用膩煩的語氣打斷了長昕,“想必你母親也跟你說過。”
“别太在意我媽媽,她這人口快心直。”
長昕看到走在自己前方的畢戎轉過身來,用一種陰郁、同情的眼神審視着他和克崂文。長昕幾乎有些羨慕這家夥,能在這場費神的聊天中置身事外。
“夏維娅的婚事——”克崂文終于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老太太是怎麼安排的?有人選了嗎?”
“據我所知,恐怕還沒有。”長昕說。
克崂文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至少在這件事上沒有隐瞞的必要。
“明昭的兒子在雪掩出了意外之後,也确實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了。”克崂文說,語氣裡帶着虛僞的惋惜。
“這我并不很清楚。不過,星河的死可能不是什麼意外。”
“怎麼說?”
“舅舅陪明昭去雪掩把星河帶回來的時候,曾經調查過這件事,也查問了當時在場的人,發現了很多可疑的地方……總之,意外發生的非常蹊跷。”
“你是說,有人故意想要——”
“很可能是斯木他們動的手。”長昕苦笑了一下,直吐胸懷,“以我對斯木的了解,夏維娅隻要向他哭訴不想嫁給誰,他有的是手段讓那人消失。我們這輩同他們一塊兒長大的人都是知道的。我想,如果有的選,星河是絕不情願娶夏維娅的,沒有人會願意……我隻是不敢相信斯木真的會對星河,對一同長大的堂兄弟動手。”長昕将嘴唇抿得泛白,回憶起過往,“他們倆……夏維娅和斯木,簡直就是一對相依共生的禍害。兩個人之間就好像有一種特别的,無法言說、無以拆解的羁絆。沒有人能插足他們倆的世界,也沒有人能理解那種瘋狂、扭曲的世界。所以,隻要有斯木在,夏維娅的婚事就是一個難題,黑系那些人就能把我們拿捏得死死的。而這幾年黑系能這樣太平,不聲不響,我想,正是在等夏維娅掌權的這一天。”
“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克崂文說。
“是,很快。”長昕的臉上有一種克崂文看不懂的表情。克崂文又從這小子身上感覺到了那種諱莫如深,避而不談的克制。他現在更能确定老祖母有不少事情都瞞着他,和過去一樣,總是将他排除在權力與決策之外,就連雲翎的兒子都能知道的事他卻不知道。
哼,帕蒂家的繼承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真正扮演的角色——一個完成繼焰儀式的工具。克崂文恨恨地想。
他們此時已經走出幽暗的樹林,來到了一條光秃秃的山脊路上。行在前面的畢戎突然停住了腳步。長昕還沉浸在那段關于斯木和夏維娅的兒時回憶中,險些撞上畢戎的肩膀。他擡頭向前細看,自己也被一種愕然的情緒定住了腳步。
不經意間,“墓塚山”已經躍然眼前。
一尊尊半身人石像嵌滿了前方大大小小的山坡。一張張真實存在過的坦氏族人的臉。他們以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在漫長的洪荒歲月裡曾經到過這個世界,昔日的歡聲笑語,苦難傷痛都如青煙散去,無處追尋。
所有石像,都仿佛在閉眼傾聽——這了無牽挂的甯靜。
長昕實在不敢相信,死亡竟然可以以這樣一種怵目驚心的方式展現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