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昕他們正好趕在晚餐備好之前回到莊園。忙碌的仆人們從他們面前快步走過,穿梭在宅邸的過道上。老太太身邊那幾個長相可人的侍女正站在角落裡俏皮地相互推搡,甜美的嗓音好似春日裡的燕語莺聲。長昕看着這一切,感覺自己仿佛剛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又回到了這生氣勃勃的世界。
老太太此刻已經睡醒,正坐在大堂裡挨着瑛時和晴夫人有說有笑。長昕他們進來的時候,夜冉剛巧從樓上走下來。
“你是知道吃飯了才想着下來嗎?窩在樓上做什麼,為什麼不陪着你曾祖母?”克崂文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對着女兒一頓當頭呵斥。
夜冉看也沒看父親,默不作聲地走到曾祖母身邊。
帕蒂雪芙注意到了回來的三個人。她對克崂文對待孩子的方式感到不悅,伸過手去撫了撫夜冉的背以示安慰。
“你在說些什麼?是我剛才讓夜冉上樓拿一條披肩下來給老太太。”瑛時走到克崂文跟前小聲埋怨。
“夜冉,趁着大家都在,讓曾祖母看看你的火系魔法。”克崂文揚了揚下巴,大聲說。
夜冉對父親這個突如其來的命令很是錯愕。她看看廳堂裡在座的這些人,每個人都盯着她并且面露期待,弄得她頓時有些局促不安。她知道父親要她做什麼,所以連忙推脫:“可是,我還沒有完全掌握,還飛不起來呢!”
克崂文沉下來臉來,帶着強硬的口吻催促道:“就要吃飯了。快點!大家都等着呢!”
夜冉又驚慌地環顧了一圈大堂裡注視着她的人。
長昕笑盈盈地看着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并不敢插足克崂文的家事。站在他身邊的畢戎事不關己地走到茶桌邊倒了兩杯水,遞給了長昕一杯。老太太也沒有出聲發話,隻是坐在那兒靜靜地等着。
“飛不起來沒關系,你能做出多少就多少,讓曾祖母看看。”瑛時笑着鼓勵女兒。她輕快又溫柔的聲音讓夜冉慌張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好吧。
如果她今天不照做,父親是不會放過她的。
夜冉深吸一口氣,集中心神,從手掌中喚起一團火焰。
她發現大家不再說話,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手裡的那團火。
起初,那隻是一個小小的火苗,藍色的,顫顫巍巍地晃着。有一刻,它因為夜冉膽怯又緊張的心緒而差點熄滅,但是夜冉及時挽留住了它。
藍紫色的火焰很快變為橘紅色,熊熊燃燒在這個女孩稚嫩的手心裡。突然,火花瞬間蹿高,舞動,分散,在衆人的注視下由一團火球變化成了一隻展翅而起的火鳥。
由烈焰構成的雙爪微微收放,空洞的鳥身外覆蓋着火花組成的絨羽,尖銳的鳥喙朝天張開。長昕差點以為下一刻能聽見它憤怒的嘶鳴聲。
火鳥不久後完全成型,兩隻巨大的翅膀開始扇動,試着向上起飛。劇烈的動作使它身上火星四散。長昕注意到一顆火星遠遠掉落在了旁邊的座椅布墊上,瞬間在墊子上燒出一個指甲大的黑洞來。
這是火,是真的火焰!長昕頓時激動起來。這不是幻術!若是幻術,那麼在帕蒂家并不算稀奇,但這是真的火焰!
火鳥将腳爪一提,騰躍而起,翅膀奮力拍打起來,一下,兩下……
第三下的動作還未完成,整隻火鳥開始崩潰,瓦解,最後分散成若幹火堆直往下掉。
長昕看到克崂文不甚滿意地将目光從小姑娘身上收回并掉過頭去,重重地咂了咂嘴。
夜冉盡力做了她能做的。她知道自己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法真正做到讓火鳥飛起來。因為在這一連貫的法術施展中似乎缺失了點什麼,而偏偏這一點空缺的認知毀了所有。
盡管克崂文毫不掩飾對女兒的失望,但其他人還是紛紛為夜冉叫好,并一緻為她鼓起掌來,包括剛剛一臉事不關己的畢戎。最開心的莫過于老太太。她招招手把夜冉叫到自己跟前,高興得又是摸她的臉,又是将她摟進懷裡。
瑛時在旁邊替女兒解釋:“隻差一下就能飛起來。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勤加練習,我們也沒能幫到她。”
“做得很好了,很好了!等到了燎雲島,我讓老師好好教教,會有大出息的!”帕蒂雪芙滿面欣喜地說道。她微顫的手掌捧起夜冉的小腦袋,親了好幾下夜冉的臉頰,問道:“我的好孩子,今年幾歲啦?”
“九歲。”夜冉回答。她記得父親之前告訴過曾祖母的。
“好呀,我們帕蒂家後繼有人了。”帕蒂雪芙欣慰地說。
老太太的這句認可正是克崂文想要的。他挺了挺胸膛,頗有幾分得意地站在那兒看着對面的妻女。他知道自己擁有的是夏維娅這輩子也趕不上的。很快,家族裡的所有人都會明白過來,知道他才是家族的未來。
過了許久,帕蒂雪芙才放開夜冉。夜冉擡頭看她的時候,發現老太太兩眼發紅,泛着淚光。
這會兒,素怡走了過來,告訴大家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帕蒂雪芙寵溺地拉着夜冉,要她跟自己坐在一起。餐桌上,長昕跟晴夫人小聲講述起了下午他在半島内陸的荒山上看到的景象。克崂文則頗有興緻地在那邊高談闊論,細數着過去石像半島如何開荒以及修建莊園的過程,話題雖然枯燥無味,卻使得飯桌上不至于出現冷場的局面。
夜冉發現那個半張臉被毀壞的男人并沒有同他們一起吃飯,剛才素怡嬸娘過來叫他們的時候,他明明還在大堂裡。夜冉想,或許是因為他和她們身份有别,不能坐在一起吃飯吧。
長昕也注意到畢戎沒來吃飯。他之前看到畢戎的手下過來找他,随後兩人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這本沒什麼,隻是畢戎離開的時間有點過長了,而這裡又是石像半島,能有什麼樣的事情需要耽誤他這麼久?長昕感到蹊跷,隐隐有些不安。但是這一絲的憂慮很快就被大開的食欲排擠掉了。他看了看老太太,她此刻正在誇贊瑛時為她準備的菜肴,順帶追憶起了那些隻有在晨國宮廷裡才吃得到的特色美味,說到興緻正盛,老太太還會叫來侍女為她再次把酒杯斟滿。
看得出老太太喜歡克崂文的妻子明顯多過喜歡克崂文。長昕想起他母親形容克崂文夫婦的那句話“鮮花落于泥潭,錦緞紮裹朽木”。話雖重了一些,但是就乖戾、偏執的性格來看,長昕覺得克崂文與他那異母妹妹夏維娅還真有幾分相像。
長昕很久沒見老太太這樣高興過了,這其中恐怕有克崂文女兒的大半功勞。轉念間,一個“幸災樂禍”的想法在長昕的腦海裡蹦跶出來:既然夏維娅已經如此厭惡并憎恨克崂文的存在,那麼當這個克崂文的女兒,更受老祖母喜愛的小姑娘到了燎雲島,夏維娅又會作何反應呢?恐怕燎雲島上雞犬不甯的日子是少不了了。畢竟,看現在這光景,老太太多半是要把克崂文的女兒留在自己身邊撫養的。
長昕還在飯桌上思索着這件事,就看到畢戎帶着好幾個手下闖了進來。他們整裝待發,連佩劍都帶在身上,铿铿的腳步聲顯得急促又憤怒。飯桌上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老太太疑惑地看向走進來的這些人。
長昕警覺地朝着走來的畢戎站起身,詢問他發生了什麼。
“是默禮。”畢戎黑着臉回答。長昕連忙跟随畢戎往老太太那邊走去。
在衆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畢戎扶起帕蒂雪芙,請她移步到屋子的角落,然後将剛剛得知的壞消息告訴了她。
其間,帕蒂雪芙沒說一句話。在畢戎将全部噩耗以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禀告完之後,她仍然一言不發。而長昕卻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這個可怕的消息就像此刻堵塞在他胃裡的食物,讓人一下子根本無法消化。長昕發覺自己的雙腿都在微微打顫。
瑛時隔着飯桌擔心地望着老祖母那邊。很快,她發現端倪,對着畢戎大喊。此時的帕蒂雪芙在一陣頭昏目眩後,突然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若不是畢戎眼疾手快,老太太差點仰面栽倒在地。
畢戎一把抱起帕蒂雪芙,在衆人手忙腳亂的幫助下将她移送到了樓上的卧室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卧室門外,瑛時着急地問長昕。
此刻,他面前隻站着克崂文夫婦并無其他人,長昕這才将噩耗吐露出來:“他們殺了默禮!黑系的那幫人……卡卡……斯木……他們在邊境地用毒火術殺了默禮,把他丢在路邊,然後像陰溝裡的老鼠那樣逃竄走了。這幫懦夫!這幫畜生!”
“什麼時候的事?”克崂文吃驚地追問。
“前天晚上。信使從遲遊城一路追來了這裡。默禮的屍體正在送往永夏的途中。毒火術……不知他生前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長昕哽噎着轉過身去,遮掩失控的情緒。
“默禮這個時候跑去邊境地做什麼?”克崂文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