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冉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撒謊。她對瑛時的隐瞞感到有些忿忿不平。
“這——就是夜冉吧?”老人已經從瑛時那邊走了過來。
克崂文從背後碰碰夜冉。受到提醒後,她連忙走上前依照瑛時之前教她的樣子欠身向帕蒂雪芙行禮。
這是夜冉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曾祖母——這個與她通信過兩次的老太太,這個曾經說過“如果做妻子的沒有辦法管住丈夫,那麼克崂文要再娶就随他吧”的老太太。夜冉沒有忘。可能之前那些記憶已經模糊,但是今天上午在海邊的時候,她又全部記起來了。
“曾祖母。”夜冉生硬地喊了一聲。
“好呀,克崂文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帕蒂雪芙笑着彎下腰來,兩手捧起夜冉稚嫩的臉蛋左右細瞧,顯得很高興。
這會兒,夜冉才敢擡頭,看清這個與自己素未謀面的曾祖母的模樣——老太太身材颀長,個子幾乎同克崂文不相上下,滿頭銀絲純白如雪,臉上的右側眉峰處還有一顆很明顯的黑痣。曾祖母與夜冉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同。也許夜冉見過的老人都是那種蓬頭曆齒、老态龍鐘的模樣,衣着儉樸灰暗,佝偻着腰背走路蹒跚,仿佛風一吹都會傾倒。而眼前的老人身穿一襲華貴的杏色長裙,腕上戴着象牙貼金手镯,身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精緻且講究。她身闆挺拔,體态典雅大方,保養良好的臉龐煥發着容光,诠釋了一種不被歲月打敗的氣質美。這也讓夜冉頓時感到緊張而不敢親近。
“已經九歲了。”克崂文對老祖母說。
“長得像瑛時多一些。我還留着這孩子去年寫給我的祝壽信,小小年紀筆體已經相當好看了。”老太太向身後衆人誇贊道,随後又轉向夜冉和藹地問,“告訴曾祖母,那封信是你自己寫的嗎?”
“是。父親說曾祖母八十歲大壽,我們離得太遠不能當面祝壽,所以要我寫一封信給您。”夜冉小心拘謹地回答,“曾祖母的回信我也收到了。”
“好孩子。我的乖寶貝兒。”帕蒂雪芙直起身,将夜冉從克崂文身旁攬到了自己這邊。她向克崂文夫婦介紹了伴随她前來的長昕、畢戎和晴夫人,然後擡起頭認真環視着克崂文的莊園。
他們腳下所站的鋪石路面非常寬廣,從莊園外一直延伸至面前的這座半木材建構的三層宅邸。路的兩旁是枝葉繁茂的樹木,形形色色的灌木叢以及圍繞着宅邸的花圃。宅邸後方的一圈圍地上建着整齊劃一、黑頂白牆的矮房,遠遠望去能猜得出那裡大約是馬廄、雞棚,或是農具和飼料的儲存室,當然,還有仆人們的住所。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克崂文的莊園有一種荒涼孤寂的美。
“你們打理得很好。恐怕沒人敢相信這樣的地方還可以修建出一番樣貌來。”帕蒂雪芙說。
“大多都隻能就地取材,實在沒辦法的,就隻能從搵湯路遠迢迢地運過來。這些年也費了不少功夫栽種從外面拿來的種子和樹苗,不過,能存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東西少之又少。”克崂文伸手指向灌木叢後面的一大片荒地,介紹說,“在那邊原本修了兩個魚塘,因為邊上正好有一個泉眼,但是什麼也養不活。我們把泉水分流開來,一條通往房屋進入廚房,再從廚房出來灌溉兩側的花圃;另一條在莊園外圈流淌,澆灌那些果樹和灌木叢……”克崂文興緻勃勃地講述着自家莊園的設計,而瑛時發現老祖母的臉上已經流露出行路勞累的困乏。
“很不錯,很不錯。”帕蒂雪芙望着莊園喃喃地贊許道。
克崂文借此機會,将身後的韋恩夫妻拉至身旁向老太太介紹:“這是我母親家那邊的表兄弟,韋恩,還有他的妻子。是他們在幫忙管理這裡。”
韋恩怯懦笨拙地想對老太太說些客套話。帕蒂雪芙卻沒太在意他。她背過身,向後瞧了瞧跟莊園隔着遙遠距離的海邊,冷不丁地說道:“沒想到站在這裡都能看到那些石像,這我倒是從來沒注意過。”
長昕、晴夫人等人聽了老太太的話,齊齊向遠處的海邊看了過去。
此時的海上起了輕薄的霧氣,如果是不經意地一瞥,那些石像的模樣倒真叫人以為是一群活人行走在懸崖邊。但當你細看後就會發覺那些人形是死闆而僵硬的,更像一排死氣沉沉的行屍,在陰霾的天空下向前追尋遺留在海底深處的靈魂。
所有人望着遠方的景象都沉默了,沒人搭腔。
“是的,一清二楚。”克崂文無奈地說,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為什麼不直接把它們推到海裡去?”長昕問。
“試過了,辦不到。那些個石像就像吸附在那上邊似的。或許哪天懸崖垮塌了,它們也就跟着下去了。”克崂文回答。
瑛時走到老太太身邊,攙起她,邀請她到宅邸内休息。夜冉本想回到母親身邊,但是曾祖母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在往屋内走的時候,帕蒂雪芙又順勢牽起夜冉的小手。
“連手心都是這樣燙呼呼的,跟寒拓當年的手一模一樣。”帕蒂雪芙告訴身旁的瑛時。她的這句話立刻吸引了身後衆人的注意。
瑛時笑道:“從出生時就這樣。”
“好呀——”老太太拉着夜冉的手歡喜地往上提了提,緊貼在自己身側。
“你們在路上因為什麼事耽擱了?”克崂文走到長昕身旁不動聲色地詢問了一句。
“啊?”長昕一時沒明白過來,随後又立刻想起,解釋道,“是啊,原本早該到了。老太太卻要求在半途中停下,拉着我們幾個在海邊散步,走了很長一段路。”
克崂文聽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遠處的海岸,沒有說話。照這樣看來,活到一百歲也不成問題。克崂文在心裡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