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們吃完飯打算上樓的時候,克崂文回來了。他手裡還提着一把長柄黑斧,就是平時豎立在柴房角落裡的那種。
“你們倒是過得很好嘛!”克崂文粗啞的聲音打破了平和。
這聲音又奇怪又吓人,一點也不似他平常的嗓音。他看上去有些站立不穩,依靠斧頭的一端抵壓着地面,身體前後晃動。
瑛時面色慘白,臉上的瘀傷較之前看上去更為明顯。她驚訝地站起身,不知他要做什麼。
“克崂文……”
她呼喚他,他卻全然不理。克崂文提起長斧,左右顧盼,随後挑了一個離他最近的博古架,掄起斧子就朝那上面劈去。家中除了瑛時母女,就隻有嬷嬷和兩個打掃的婢女,尖銳的巨大響聲吓得所有人都瑟縮了一下。
“怎麼樣?現在舒心了吧?”克崂文一邊用力劈砍,一邊朝她們咆哮,“我在外面喝悶酒,你們倒是逍遙自在!等我毀掉這裡,看你們還能這樣稱心如意地過活!”
木架碎裂的噼啪聲開始不斷響起,博古架上的東西紛紛滾落下來,砸碎在地上。夜冉和其他人一樣,這才從驚詫和恍惚中反應過來,明白新一輪的鬧劇已經開場,這次,她沒有逃過。在看到那柄瘋狂揮舞的利器後,哪怕是嬷嬷也不敢再上前去勸說父親。
“怎麼樣,舒心了吧?舒心了吧?
“你們不讓我好過……見不得我高興……婊子!臭婊子!
“敢管到我的頭上來?啊?下賤爛貨!”
克崂文手中的黑斧舉起又落下。每劈砍一下,他就叫嚷一句。夜冉聽着那些咒罵的話和不堪的詞,隻覺得渾身發冷。嬷嬷把夜冉護在身後,着急地拍拍身邊發愣的婢女,用眼神示意她溜出去叫人來幫忙。
那名年輕婢女始終沒有勇氣擡腳挪動一步。她像紮根在了地闆上,渾身僵硬地望着領主癫狂的行為。她對面另一個膽大的婢女,想要繞過樓梯口從後門出去,沒等她走近樓梯,便被克崂文察覺到了。
他舉起利斧指向那名婢女,唾沫橫飛地威脅道:“你敢逃出去試試!今晚誰也别想活着離開這裡!”
克崂文說完,立刻有人害怕得開始啜泣。那種瑟瑟發抖的嗚咽聲宛如恐懼的波浪,很快席卷到夜冉的身上。她死死抱住嬷嬷的大腿,也跟着哭了起來。
父親今天一定會把她們都殺掉的!
“看在孩子的份上,克崂文,冷靜些吧!”瑛時忍無可忍,出聲喝止。
嘩啦一聲,那些殘存在原處的金屬擺件、瓷器、書籍,連同整個博古架全都翻倒在地。瑛時的聲音似乎讓他更加瘋狂了。他提着斧子走向她們,又将阻擋在他面前的長桌幾下劈成了兩截。嬷嬷身邊的年輕婢女忍不住尖叫起來。克崂文用手捋了一把頭頂油膩的頭發,朝她們一步步靠近,邊走邊指着瑛時罵道:
“你現在就給我滾,滾出這個家!賤貨……你有什麼權力把她送走?什麼權力?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兩個婢女都驚惶得躲到牆邊,嬷嬷也拉着夜冉警惕地向後退,隻有瑛時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媽媽……”夜冉害怕極了,呼喚出聲,想要伸手把母親也往後拽。她已經明白父親是沖着母親一個人來的。她想叫母親快點跑,立刻轉身就跑,跑到父親傷害不到她的地方。
“我今天就要讓你們知道,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不是這個賤貨!是我!是我!我甚至可以到外面重新娶一個回來!娶一個更好的……重新給夜冉找個像樣的媽!”克崂文停在了瑛時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拿着閃着兇光的利斧。
“媽媽!”夜冉放聲哭喊,純粹的恐慌将她徹底支配,她掙脫了嬷嬷的手想要去拉瑛時,“我不要,我不要别人!我要媽媽!”
夜冉還沒來得及夠到瑛時,突然,一雙從前面伸來的手猛地抱住克崂文的胸膛,把他使勁向後拽。杜蒙出現在克崂文身側,果斷又迅速地奪下了他手裡的長斧。
克崂文的手離開了瑛時,隻是仍然在空中劃擺,做出威脅她的手勢。幾個男人從外面沖進來一齊想要将他制服。克崂文憤怒地掙紮着,像一頭不甘心被擒的猛獸,喉嚨裡發出吃力的低吼聲,接着開始破口大罵:
“你們放開我!我教訓我自己的女人,你們誰敢阻攔我?都反了,都反了!我明天要把你們全部趕出石像半島!全部趕出去!”
“他喝醉了。”杜蒙對瑛時說,“他在韋恩家喝了很多酒。他們不該給他酒喝的,真是愚蠢!”
他們将克崂文按坐在椅子上。克崂文卻再次暴怒地一躍而起,因為瑛時離開了他的視線。嬷嬷和其他幾個進來的女人将瑛時拉到角落裡,想要察看她是否受傷。
“你回來!别想走!我們的賬還沒算完!”克崂文怒吼道,臂膀奮力一揮竟然甩開了好幾雙想要桎梏他的手。
夜冉原本感到些許安全的心再次狂跳起來,她軟弱地哭泣着,像墜入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魇中。她看着父親掙脫開人群朝母親站着的方向沖去。花匠的大兒子想要拉住他,卻被克崂文燃起火焰的手一掌推開。夜冉能清楚的看到父親右手心裡冒出的藍色火苗。這個夜冉極為熟悉的法術,瞬間在那個年輕小夥子的衣服上燒出一個黑色的窟窿。可憐的年輕人捧着胸前灼傷的皮肉,忍不住彎腰哀号。父親曾對她說過,火系魔法是帕蒂家的象征,是用來守衛家族的。可是現在,他卻要用它來對付母親。
沒有人能阻攔得了帕蒂家的火焰。當圍在瑛時身邊的人們發現情況不妙,大驚失色的時候,瑛時隻是從容地閉上了眼。就好像,這一刻她等待了很久。就好像她早就不想活了。
夜冉也閉上眼睛絕望地痛哭,猶如末日與死亡同時來臨一般。後面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裡隻剩下一團閃現過匆忙人影的濃霧,究竟發生了什麼,誰阻攔了父親,誰又說了什麼,她全然記不得了。她想,她當時應該是吓傻了,隻想像鴕鳥一樣将腦袋紮進沙地裡,拒絕知道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