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時用手指梳理着夜冉細軟的頭發,拿過她手裡的書,略微翻看了一下就合上了。
夜冉跪起身,突然來了興趣:
“這麼說,坦氏族的那些神都是存在的?”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神。不過鲛人倒是真的,它們确實是海洋孕育出的最美麗的生靈。”
“知道它們都去哪兒了嗎?”夜冉故意問。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我知道!這本書上說了,說他們就在殒海海底,就在那片海的下面!他們被關在坦氏族建的海底地牢裡!”
瑛時有些詫異,她不知道克崂文是從哪裡得來的這本書,偏偏讓女兒找到了。幾年前的那場悲慘教訓,應該足以給他們做父母的敲響警鐘: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可怕的。一旦他們對錯誤的事物産生好奇,瑛時想,她絕對承受不住那種後果。
瑛時将手裡的書擱到一邊,重新把女兒抱進懷裡。
“傻孩子,海底地牢不是坦氏族建的,”瑛時糾正道,“是鲛人為他們建的,作為他們獻祭少女的回報。”
“可是,坦氏人要海底地牢做什麼?”
“因為他們想把深海化作囚獄,用來關押那些窮兇極惡而又法術高強的囚犯呀。正因為海底地牢建在海底,普通牢房難以囚禁的危險人物,正好可以被管束在那裡了。”
夜冉聽了,蹙着眉頭,她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思緒根本不在這上面。
“媽媽,你說……你說,被這片海帶走的人,現在還活着嗎?他們不一定就死了,對不對?你不是說下面的地牢是用來關押囚犯的嗎?囚犯待在海下都不會死,别人也不會死,對不對?”
在夜冉連環追問的攻擊下,瑛時隻覺得心房猛地縮緊。
老天,她的女兒長大得太快了。她敢保證,在她上回沒有離開石像半島那會兒,夜冉的一門心思還撲在手裡的玩具娃娃上,根本不可能問出這些問題。或許,早點把夜冉送去永夏是對的。
“隻有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才能把人送入海底……夜冉,他不可能還活着……”
夜冉别過頭,目光停滞在牆角處她們兩人被拉長的影子上,小手緊握成拳。
“都是我的錯。”夜冉悲傷地低語着,“都是帕蒂家的錯,所以,這片海要報複我們。”
“夜冉,你在說什麼?”瑛時擔心地問。
“我聽父親說過,很多很多年前,茵萊的兒子把剩餘的坦氏人趕到這裡,要把他們屠殺個幹淨,那些無處可逃的人……最後隻好跳進海裡!”
“夜冉。”瑛時突然打斷了女兒的話,她神色嚴肅地坐起身,扳過夜冉的肩膀,使她面對自己。“你父親告訴你的事,你聽聽就好。這話等到曾祖母來了之後就不要再提了。以後不管當着誰的面,在哪裡,都不要再說帕蒂家屠殺坦氏族這樣的話。這件事情在我們家族是個禁忌,誰都不想提起的,知道了嗎?”
夜冉撇撇嘴,不情願地向瑛時點了一下頭。
不是夜冉的錯,是她的錯。瑛時無聲地仰頭歎息。如果當年她沒有離開石像半島,也許那場悲劇就不會發生。她憎恨自己,也憎恨克崂文。每當她決心去愛他的時候,她卻無法先原諒他。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有好好學認字嗎?火系魔法還在練習嗎?”
“父親剛開始還會教教我。後來,他跟那個壞女人的關系越來越差,就老是吵架,快煩死了!他也不再教我了,都是我自己看書自己學。嬷嬷每天都會盯着我念書,但是她年紀大了,書上的字都看不清了,問她也問不明白。不過……”小孩子的注意力轉移得很快,剛才的話題終于翻篇。夜冉為了讨母親的嘉獎,興沖沖地補充道:“我的火鳥已經能拍打兩下翅膀了!”
“真的嗎?”瑛時半是内疚半是欣喜,把女兒摟得更緊了。她的夜冉随了克崂文,繼承了帕蒂家難得的火體質,單憑這一點,帕蒂家的任何人也不敢小觑了他們。隻可惜克崂文的脾性陰晴不定,好就好,不好便大發雷霆,甚至遷怒到孩子身上。她們在家的每一天過的無不是擔驚受怕的日子。克崂文也不願意把女兒的教育放在心上,在他眼裡,女孩兒長大後隻管嫁人就好,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
“可惜還隻能拍打兩下翅膀,如果能拍打到第三下,火鳥就能飛起來了。我已經練習了大半年,卻怎麼也練不成。”
“不着急,這本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瑛時安慰她。
“媽媽。”
“嗯?”
“你這一年在搵湯都在做什麼?想夜冉嗎?”
“想,當然想。媽媽在吃飯的時候,就會想夜冉是不是也在吃飯,媽媽躺在床上要睡覺的時候,就會想我的夜冉是不是已經睡着了。媽媽住在竹林後頭的那座神殿裡,還記得那個地方嗎?那裡有一片竹海,你以前去過的。”
“記得。”夜冉點點頭。
“媽媽天天在神殿裡祈禱,為你和你父親祈禱,也為生命裡的其他人祈禱。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隻能順從造物主的安排。因為你想要的不一定适合你,你心心念念盲目追求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而就在你最絕望,最不敢奢求的時候,造物主又會把最好的、最适合的賜給你。”
夜冉一臉茫然地看着瑛時。
瑛時笑了,她的女兒就是她在最絕望的時候,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媽媽,我剛才忘記說了,我在那本書上看到了延岑家族的家族史,還有家譜。外祖父家在茹穆王朝的時候就存在了?”
“延岑家是北方最古老的幾個家族之一呀。延岑,在古老的雪掩語中,是忠誠的意思……”
瑛時的話沒有說完,房間虛掩的門被緩緩推開。克崂文出現在了門外。
“瑛時,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克崂文輕聲說道,語氣難得地随和。
瑛時放下夜冉,站起身向他走去。克崂文朝床上的夜冉囑咐道:“你媽媽跟我有話要說,你早點睡。”
夜冉看着他們兩個離開的背影,她多麼希望父母能夠一直這樣和和睦睦地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