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柏汗青真的知道這幾人今日要被遞上重重證據,隻怕他就算昨夜不寐,也要将揭發這幾人的折子給連夜寫出來一堆,以便火上澆油,以求能夠給這幾人更深一層的懲處。
而現在……
溫昀景往站在大殿中央的柏汗青身上看了一眼。
對方的心中明顯壓着對那幾人的憤怒,但卻又因為沒有提前準備折子而說不出分毫。
隻怕此時,對方心中正懊悔不堪。
這才導緻方才上谏的時候情緒都沒有之前那麼高昂了。
也正好,可以借着柏汗青遞上來的這個民間命案轉移一下這些大臣們的注意力,免得他們都将精力放在那幾位大臣們身上,影響了朝堂的氛圍。
“宣他們上殿。”
思量過後,溫昀景當即開口下令。
周圍站着的那些官員們聽完了柏汗青的話之後,紛紛在心中生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思——此人平日裡那麼牙尖嘴利,毛筆都讓他給寫秃了不知幾何,誰想到,關鍵時候,竟然屁都不放一個!
白指望他了!
但不論周圍那些朝臣們心中作何感想,随着宣人上殿的聲音陣陣遠去,他們也不得不順應溫昀景的想法,将方才處置那幾個官員的事揭過,轉而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民間命案上。
被宣召的幾人很快就被帶了上來。
身邊人才剛慘死不久,再加上這幾人也是第一次進到金銮殿,一衆人上來跪拜叩首之後反倒是沉默起來,一時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眼看溫昀景就要不耐煩,柏汗青迅速開口提點。
“就從此事因何發生,過程如何,結果又如何開始說吧。”
柏汗青的話讓初上金銮殿的幾人稍稍找回些許心神。
而跪在最前面的人,也随着柏汗青的話再拜叩首,終于将他們早就思量好的說辭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草民經營了一家青.樓,樓中從藝者男女皆有,大家都是賣藝不買身,靠本事吃飯。但日前有幾位官爺前來,非要點名樓中的幾個孩子,想要了他們的身子,孩子們不從,幾位官爺就找了随從強迫孩子們。”
說到這裡,開口之人頓了一下。
或許是強迫的場景過于凄慘,再開口之時,對方的語調之中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
“草民想要找人報官,這幾人卻說在這恒思之中無人不敢不聽他們的話。就算草民去報官,也沒人敢接這案子。隻要他們動動口,雲夢閣的殺手就會過來将我們青.樓血洗。就連青雲樓都要聽他們号令,就算草民拿了足夠的銀子去青雲樓求助,也得不到生路……”
“那幾人權勢滔天,草民與孩子們都是無權無勢之人,這才隻能在被欺負了之後抱團恸哭。本以為此時就要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誰曾想遇到了柏大人……柏大人說能帶我們來見聖上,草民這才帶着孩子們前來,懇請聖上為死去那幾個孩子未寒的屍骨做主!”
從對方口中闡述出來的事情實在是過于令人憤恨。
一時之間,大殿上隻剩下了幾人小聲垂泣的聲音。
坐在高台上的溫昀景并未立馬開口。
他的目光落在那幾個申冤者身上,眉頭微皺。
事情的大緻經過柏汗青早已在遞交上去的折子裡表明,溫昀景也是看了折子,确定這不過就是一起小小的民間命案,這才願意宣這些人上殿,借此轉移一下其他大臣們的注意力。
這種民間的案子本應很好處理。
但溫昀景在聽完了申冤者的表述之後,心中卻思索到了另外的問題。
他倒是不知道,這京城之中還有人這麼猖獗。
他特意設立了那幾個皇家機構,并且規定幾個機構對他自己下發的命令都有拒絕的權利,就是為了給這些機構最大的自由度,不讓它們做事的時候被這些大臣們束縛。
就連他身為皇帝都不能發号施令的機構,卻有人在恒思之中口出狂言,說要将其當狗一樣使喚?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覺得他這個皇帝沒有威嚴,想要踩在他這個皇帝頭上,嘗嘗比他這個皇帝更強的權勢呢!
“是誰?”
輕飄飄的兩個字,站在溫昀景身邊的文公公卻蓦的站直了不少。
伺候溫昀景許久的人,單單隻是從溫昀景的語調之中,就能判斷出溫昀景對這些事的态度。
或者說,在聽完了申冤者剛剛那一番表述之後,文公公心中已經隐隐約約有了不好的猜測。
常年伺候在溫昀景身邊的直覺告訴他,有人要遭殃!
果不其然!
當溫昀景這輕飄飄的兩個字說出來之後,文公公就知道,今日這大殿之上,恐怕要有人人頭落地了!
溫昀景的話讓申冤者心中一喜,當即再拜。
“草民不知幾位官員名諱,但卻記得他們的臉。懇請聖上讓草民起身看看諸位官員們的面貌,為聖上指認那欺男霸女之人!”
“準。”
申冤者并不知自己那一番話中戳中溫昀景的點到底是什麼,隻以為那幾個慘死孩子的冤屈終于即将被伸張。
起身識人的時候,申冤者臉上那種終于重見天日的喜悅也根本掩藏不住,與濃濃的恨意交疊在一起,讓對方的面容顯得有些扭曲。
“這個……這個……這個……”
終歸是與他們有深仇大恨之人,申冤者很快就指出了那幾個罪魁禍首。
大殿上,原本還對這起民間案情毫無興趣的人,在看到申冤者一個個将方才被赦免了貪污罪的人指認出來的時候,一雙雙眼睛都跟着重新亮了起來。
一時之間,他們看柏汗青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雖說柏汗青今天沒有按照他們的最初設想,直接在大殿之上把那幾人批鬥一番。
但他卻誤打誤撞讓那幾人背上了新的罪名。
看溫昀景明顯比剛剛還嚴肅些許的态度,或許在疊加上了這次的罪名之後,溫昀景給那幾人的懲處也會比之前更加嚴重。
“皇上,臣等冤枉啊!”
被指認的幾人又一次迅速滑跪。
“臣等已經給了那幾人贖身的錢,将那幾人買下成為家奴。家奴不聽主子的話,臣等隻是對他們略施小戒,孰料那幾人體質極差,就這麼死了。”
“已經被買下的家奴因體質差扛不住訓誡身亡,卻讓這幾人給說成了濫殺平民百姓,臣等可真的是太冤了!”
“若陛下不信,臣等可現在就派人去府上去那幾人的賣身契,以證清白!”
一人開口,其他人也跟着紛紛附和。
他們确實是拿到了那幾人的賣身契。
隻不過,這賣身契也是強買強賣來的罷了。
幾人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隻可惜,溫昀景的關注點并不在逝去的人命上。
溫昀景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幾人身上,但那雙眼中卻再沒有方才說起賦稅案之時的無足輕重,反而含帶上了深深的寒意和審視,幾乎要将那幾人直接在大殿之上剝開審查。
“幾位這麼急于解釋殺人之事,卻對其他隻字不提。看來,幾位對剩下的那些話并無異議了。”
幾人并未立馬從溫昀景這一番話中琢磨出來其中深意。
他們雖說都是老狐狸了,但今日先有齊平縣之事,再有這些人上殿指控,他們能夠臨場想出這些為自己開脫之詞就已經耗盡心神,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時間再去逐字逐句細細分析溫昀景那些話裡到底藏着什麼深層想法。
幾隻老狐狸隻是依着本能在反駁。
“他們的話連最根本的事都是假的,料來其他事也是胡編亂造,聖上萬萬不可輕信,被奸人迷了眼!”
“所以你們是想說,幾位并未說過可以随意号令雲夢閣和青雲樓之言,并以此脅迫他們将人送到你們手上供你們亵玩了?”
不等那幾人再次開口為自己辯解,溫昀景接下來的話就直接将他們砸懵。
“或許現在就應當将青雲樓的人宣上來當面對峙,看看他們是會聽幾位的号令,還是會将你們說的那些話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
“皇上,饒命啊皇上!”
剛剛還在狡辯的幾人,此時立馬撲通撲通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直到聽到這裡,他們這才确定溫昀景是真的對他們動了殺心!
青雲樓的存在讓整個恒思沒有秘密。
被皇帝詢問的人,也沒有一個人敢說假話。
他們一開始之所以狡辯,不過是覺得溫昀景并不會真的處置他們,故而說一半瞞一半,用春秋筆法掩蓋一下他們作惡的事實,合理化他們的行為罷了。
皇帝若不揪着事情細說,他們的罪行就會被掩蓋過去。
而皇帝若是打算徹查到底,那就是現在這種場景!
“連雲夢閣和青雲樓這種皇家機構都想要号令,朕看朕也不必坐在這個位置上了,當早日給諸位讓位,讓諸位黃袍加身才對啊!”
帶着明顯怒意的話語在響徹在大殿之上。
已經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大臣們,也在皇帝震怒的情況下紛紛跪了下來。
“皇上息怒,保重龍體啊。”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跪下叩拜了一地的人,卻不知有多少已經暗自在嘴角勾起了幾乎掩飾不住的笑意。
誰曾想柏汗青這誤打誤撞的為民伸冤案有這麼大的功效?!
天子這一怒,不說浮屍萬裡,至少那幾人的項上人頭,是絕對保不住了!
就在此時,原本已經被忽略已久的莫思程突然動了。
在其他衆人都跪趴在地上,生怕自己被皇帝的怒意牽連到的時候,莫思程反而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份血書,雙手捧着給溫昀景呈了上去。
“這是齊平百姓們一同寫下的請願書,還請皇上過目。”
莫思程頂着溫昀景的威壓,繼續開口:“臣此次前來,并非隻是為了送證據,也是為了幫齊平百姓請命。此次增收賦稅之時恰好與災情重疊在一起,齊平幾乎家家戶戶都為亂葬崗添了新人。”
“百姓們所求不多,隻希望這次增收賦稅的罪魁禍首可以為亂葬崗上新增添的那一層屍骨償命,讓死去的家人可以瞑目。”
萬民請願的血書讓溫昀景有了處置這幾個官員的正當理由。
被揭發的幾個官員還在叩首求饒。
身居高位的溫昀景卻沒了繼續跟他們多說什麼的耐心。
“斬了吧。”
輕飄飄的三個字,已經為這幾人定下了最終的結局。
濃厚的血腥味彌漫在大殿之上。
溫昀景又看了眼依舊還在大殿上跪着的莫思程,在即将散朝之際,大發慈悲地為這個不遠千裡來送證據的人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莫思程,繼續回齊平縣任職。三年後,若齊平百廢俱興,則可重回恒思,從頭向朕證明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