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流瑾收回目光,再次抛出了自己的問題。
“不知先生以為,明德與親民之先後,應為何?”
她面上的笑意不減,整個人周身透露出來的氣勢愈發柔順,覺察不到任何攻擊力。
這一問,卻是讓先生挺直了腰闆。
相較至于上一個單單背書式的回答,這個問題可謂是問到了先生的點子上。
“小姐這就有所不知了。”
底氣上來了,先生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了幾分說教的意思。
他原本以為蘇流瑾是一個有幾分學問的女子,但聽到對方問到這麼一個基本問題之後,這才放心幾許。
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個讀過幾本書的罷了。
還是未曾參透聖人之言。
先生擡了擡腦袋,帶上了幾分老神在在的氣勢,“《大學》之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之中還有一個大前提,便是格物緻知。格物緻知,便是明德,故而,明德自是在親民之前。”
“朕也以為如此。”
先生的話才剛剛說完,一陣腳步聲從旁邊的小路傳來。
随之而來的,還有溫昀景的聲音。
翠綠的竹葉之後,緩步走來的,正是那一抹明黃的身影。
見人前來,蘇流瑾與先生紛紛行禮。
溫昀景擡手讓他們兩人起身,示意他們兩人入座,自己也跟着在另一邊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在蘇流瑾身上掃過,并未多做停留,便轉向先生的方向。
“君王不明德,自是無法親民。”
溫昀景并未曾給蘇流瑾過多眼神,但這卻并不能壞了她周身淡然自若的氣質。
他能從池塘邊走過來,證明他終歸還是對這話題感興趣的。
蘇流瑾側目給楓葉遞過去一個眼神,讓她别太激動,這才擡手沖着溫昀景行了一個書生之間的禮儀,問道:“不知皇上可願意聽小女子說幾句不同的看法?”
溫昀景不過是聽到跟自身有關的話題,興緻突發,前來與先生說兩句罷了。
他心中有些印象。
對于這個提出疑問的女子。
這女子,是丞相家的千金吧。
現如今身在宮外,無數雙眼睛都聚集在溫昀景身上。便縱是他心中并不認為蘇流瑾會提出什麼有意義的建議,卻依舊點點頭應下了蘇流瑾的請求。
仁君納谏的形象,還是要立的。
至于聽不聽,那就是兩碼事了。
蘇流瑾又怎知帝王心中所想?
對于她而言,能開口便可。
蘇幕遮身為當朝丞相,一生都貢獻在民生之上。她從小耳濡目染,再加上閑時在蘇幕遮書房之中讀的那些聖賢書,心中自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小女子以為,明德,親民,一也。”
蘇流瑾字正腔圓,不卑不亢,淡然自若的态度倒是讓溫昀景有幾分側目,“古之人明明德以親民,親民所以明明德。一個是本體,一個是運用,知行合一,方能發揮要務。”
“詳細談談?”
這一番話讓溫昀景對蘇流瑾刮目相看,目光也不知何時從先生那邊轉到了蘇流瑾身上。
不僅是溫昀景,就連剛剛還帶着些許為人師架勢的先生,此時也收回了周身的氣勢,再次捋着胡須深思起來。
皇帝不論走到哪裡都是焦點。
早在皇帝走過來的時候,就有不少孩子圍了過來。
不知何時,安南王似乎也疲于玩樂,走到了溫昀景身邊,靠在他身上擡眸聆聽幾人的對話。
那一雙雙眸子裡盡是好奇,倒是讓蘇流瑾不由得笑了起來。
“很簡單啊。”
她的語調之中帶上了歡快之情,倒是讓方才有些古闆的氛圍輕松了不少。
那一雙笑意滿滿的眸子裡閃着亮光,如砂礫之中的珠玉,奪人眼球。
“親民方能知民之所求,知民之所求才叫明德,明德便可滿足民之所求,滿足民之所求,自然親民。這些,難道不是一體的麼?”
蘇流瑾擡手為兩人倒上茶水,之後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玉指在黑釉的襯托下,顯得嬌嫩欲滴,再配上這一番言論,自是别有一番風味。
“世間萬物多為相互制衡,何來前後之說呢?”
銀鈴般的笑聲和着清風回蕩在竹園中,無聲浸潤着衆人心神。
一時之間,竹園之中萬馬齊喑。
便縱是還在一邊嬉鬧的小孩子,也察覺到這邊的氛圍,紛紛探頭好奇這邊的狀況。
“好啊!”
蓦的,一聲清脆的鼓掌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溫昀景擊掌大笑,原本興緻缺缺的臉上,此時透露出來的盡是滿意的神色。
“果不愧為丞相之女,虎父無犬子!”
面對溫昀景的贊美,蘇流瑾也隻是帶着得體的笑意點了點頭,随後又搬出客套話謙虛一番。
她内心知道,溫昀景的注意,她已經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