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身不知被何物擊中,猛得揚蹄,牽帶起車架,八字形高高揚起又狠狠墜下。
一邊的車輪當場碎裂,然即整輛車失去平衡,歪倒在路邊,搖搖欲墜,随時有可能翻入陡坡下湍急的河流。甯氏一手捂着頭,一手展開,攔着兒媳的身子,以防她翻出車去。方才車起時,她撞到了額頭,額角在車頂橫梁上,碰出了兩指長的血口,血水潺潺流下,很快就浸過了她的右眼,将領口染紅。
“怎麼回事?”尴尬的收回下意識伸開的手,甯氏擰眉。她可不是因喜歡才保護的她,絕對不是。她是看着她脆弱不堪一擊,怕别随她外出一趟,有個好歹對兒子不好交代。
車外,一群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湧來,正與謝家護衛纏鬥在一起。車夫經剛才一遭,已不見了人影,坡下就是滾滾東水,還伴有峭壁岩石,落下去,恐九死一生兇多吉少。
咻咻,有箭矢疾行破空之聲。
程語笙忙壓着婆母趴下,幾乎是同時,數隻箭矢穿過車簾,釘入車壁,箭身猶自不停,上下嗡鳴着震動不止。
被箭力一撞,本就歪斜的車身傾斜,開始慢,而後逐漸變快,達到臨界時轟然翻倒,下滑出一段,撞到樹幹,車頂碎裂,甯氏先行掉出,而後被程語笙單手抓住,懸在半坡,挂住了。
指尖發白,緊緊的拽着車壁,程語笙被下墜之力拉展到了極緻,整個人似張開極的大弓,随時都有崩壞的可能。
方才馬車翻滾時,有木刺紮入了她的肩膀,現一用力,血順着手臂蜿蜒,不一會兒就蛇一般,爬到了甯氏的手上。
朝下看,奔騰的河浪如同雲間争相躍起升天的巨龍,呼嘯着此升彼起,不時有争搶不到縫隙的,拍打在河中岩石上,濺起高高的浪珠。
甯氏的身形絕算不上纖細,如此大的重差重力作用下,程語笙哪怕扯斷手臂,也堅持不了多久。
路上的侍衛已顯出不敵來人之勢,再等下去,不但等不來救援,反而會等來殺機。
程語笙腦子轉的飛快,朝遠處觀察地形後,又向下評估,心中盤算着,如若現在兩人一起落水,生還的可能性有多大。
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手正在緩緩下滑,從程語笙的手中脫出。甯氏淩亂了鬓發,對程語笙道:“松手吧!我不怪你……”有她這個負累,她們二人誰都活不了。她已活到了這把年紀,見到了孩兒們成婚,既是現在死了,也無憾了。
越是這樣的關頭,腦中越是走馬燈一樣轉的飛快。
她想起剛剛失去左腿的二郎,又想到離家在外的三郎,倏然紅了眼。人生就是這樣,有太多人離去,沒有體面的告别,若言及悔,那她隻懊悔這一樣兒。
快速制定出現時下最優的逃生方案,程語笙咬牙,用腳猛得蹬了下就近的樹幹,反沖力下,兩人皆朝後蕩去。在弧度達到最大時松手,她緊緊攥着甯氏的手,另隻手大張着,努力去抓周圍一切能抓之物。高草,矮叢,枯枝,一樣樣抓住,替換,再松手。
總算緩和了兩人下墜的速度,讓甯氏還算平緩的落在了碎落在低處的車頂碎片上。
受兩人之力施壓,碎片剮蹭着泥土下滑,墜行一段,終是嘭的一聲,落進河中。
單臂挂在碎頂探出的木梁上,程語笙喘着粗氣,嘗試幾次才将甯氏抽托到碎頂中央。這塊碎片的面積不大,承擔一人尚可,兩人勢必會沉。
空出雙手,交錯成環,死死扣在梁木上,她高聲叮囑甯氏摳緊碎片邊緣,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手。兩人随着碎片時起時沉,幾次險些撞上岩石,又幾次都被程語笙提前用腿或者身體,格擋開來。
就這樣一路漂浮了不知多久,水流終于和緩下來,将幾乎失去意識的兩人推到岸邊。
身上多處受了撞擊,傷得不輕,程語笙眼皮腫脹沉重,試了幾次都無法睜開。
可她知道,這時候她不能睡,追殺的人必定會順着水流繼續堵擊她們,若此時昏睡,就如同刀下待宰的羔羊,随時可能喪命。
死咬着唇,撐坐起來。她大口的喘息,像岸邊脫水的魚,每一下都牽着身上的某處劇烈疼痛。
爬到甯氏身旁探她的鼻息,測到仍有熱氣兒時,她松了口氣轉向,繼續向河邊一處枯草叢爬去。
撐着岩石痛呼着起身,她撕下透濕了的裙擺,扯成數條,纏繞在出血處和劇痛處。
稍作休息,她用匕首将枯草斬斷交錯擰繩,一頭穿過甯氏的腋下,一頭背在未受傷的肩上。踢開殘破的馬車碎頂,讓它繼續随着水流往下,又撿拾了些枯草蓋住兩人上岸的痕迹,而後艱難的拖着甯氏朝着草叢林深處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