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神情已得到答案,素衣畫師微有失落,不過很快将其掩下。
“娘子不記得也沒什麼,本就是一面之緣。當初在下得娘子贈予錢帛,才有幸醫好咳疾,參加科考,高中探花。”話到這兒,面上露出些腼腆之色,他擡頭望向她,目光純淨而熱切。
“今有所成,皆因娘子善心。故在下閑時便來寺中幫忙,以盼佛祖顧佑,讓我能再遇娘子,報答恩情。”
雖想不起前因後果,但幾句話也明白了大概。以前的程語笙身子不好,母親安氏便常來廟中添錢請願,偶她身子略安時,也會跟着同往。
自己病弱,連帶着對其他患病之人也深感同情,不忍見其因錢财見肘,而錯失治療良機喪命。
與這郎子的緣分,怕就是在那時結下的。
“舉手之勞,何談報答。”想必這也是已故程語笙會做的回答。
話罷,她轉身欲走。身後男子忙出聲阻攔:“娘子的身子好些了嗎?”
上次見她還是隆冬時節,她裹着厚厚的大氅,說不了兩句就伴着咳嗽,蒼白臉色中泛着不正常的幾縷潮紅,一瞧便知,是長期患病所緻。
今次見她,面色是好了不少,可瞧着仍是孱弱,讓人忍不住心生疼惜。
知道她方才所言已是明顯的拒絕,然他念她已久,好不易上天垂簾,得其再見,他怎能再次錯過?
孟浪也好,無禮也罷,與此次匆别可能再無相見之機較來,先都放置一邊吧!
程語笙回頭,微微含笑。“多謝郎君,如今已大安了……”看他似還是介懷,又補充道:“我相助于你,你又返還廟中,薪火相傳,已是最好的安排。”
說完,恰有夫人身邊的小厮尋來,她微一颔身,領着晴鳥沿廊去了。
癡癡的望着人走遠,探花郎失魂落魄,良久才想到什麼,去偏殿尋了方才的小和尚,追問她的身份。
得知她是剛嫁入謝家的少夫人,他萎靡着步子來到她剛才伫立過的殿門前,瞧着她離開的方向,良久。
與婆母彙合後,一行人了下山,臨上車前,一車夫發現甯氏馬車的車軸松動,似有裂開崩壞之勢。保險起見,棄用一車,甯氏與程語笙共乘。
坐在馬車正首,甯氏睥睨一旁的程語笙,心中思緒萬千。娶回安氏的女兒,她無論如何,心中都做不到釋然,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控制不住自己的,将府上最近發生的糟心事兒一并聯系上她,好似這般,内心郁結才有了因由,有了出口,變得更加容易接受。
她也知道,所謂命數,所謂機緣,信者有,不信者無,并不那麼笃定。然而,心中的芥蒂猶如春土埋種,稍施加些雨露,就破土發芽,蓬勃生長起來。
故今日借給二郎祈願,她特約見了明覺大師,求他解惑。
于佛法,她并無造詣,不像老夫人,無事總是研習佛法,頗有心得。
隻看得懂簽上的上上吉三字,她聽明覺大師一番叙述,雲裡霧裡,最後再三追問,隻得四字,吉人天相。
如此說來,娶了這程家女,不但不會禍害謝家,反而會得之所助,逢兇化吉?
面部微微扭曲,她望着程語笙,滿眼的不可置信。自我建立了良久的壁壘,很難因幾句話就被打破。她持懷疑态度,故而對這個并不親昵的兒媳也變得情感複雜了開。
知道婆母一直盯着自己看,程語笙低着頭故作不知,不用猜也大緻知道,定是寺中大師說了什麼,才讓她如此反常。
其實,她也想像對孟老夫人一般,對待婆母。可兩人過往相處的經曆在前,她實在是不知該以何為突破口,來緩解關系。
馬車搖搖晃晃,不一會兒就駛出了山下大道,轉入密林。車外的陽光驟然陰暗了許多,程語笙掀簾去看,郁郁蔥蔥的松林間,似有黑影略過,再定睛去瞧,又全然不見了。
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預感,她借整理裙擺從座下摸出把短匕藏于袖中,希望隻是自己多心。
馬車複緩緩行進着,眼看就要駛出樹林。忽的,林深處響起一陣急促的翠鳴,似某種飛鳥被天敵所擒,正擊中要害,叫聲短而尖銳,轉瞬即逝。